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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蔺靖】金陵雪

1.时间是梅长苏到金陵的第一年。假设蔺晨认识了萧景琰并且有一定的相处与了解,假设非常重要,毕竟,蔺靖不见面,故事没起点。(微笑)

2.一切内容都是我瞎编的,全篇胡言乱语,有错误就当我的私设好了。作者只管糖甜不甜,不管情节合不合理。

3.OOC、错误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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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琰穿过回廊,循着声音往庭院走去。

剑气劈破长空,震落了一旁梅树上尚未消融的残雪。那人身姿轻盈,一袭白衣舞得飘逸,墨黑的长发恣意飞扬,一柄冷剑在他手中,不似往常那样硬朗霸气,反而多了柔软与潇洒,自由率性,似乎不被天地间任何事物所束缚。

萧景琰入眼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听到脚步声,那人动作未有一分停顿,直到萧景琰堪堪止在庭院的台阶边,才挽了一个夸张的剑花,收剑入鞘。

素纱覆眼,在脑后系了松垮垮的结,他将剑随意往旁边一扔,分毫不差地抛入下人的怀里。下人先同萧景琰见礼,才恭敬地退下。

蔺晨一甩衣袖,慢慢踱步到萧景琰面前,不甚规矩地拱了拱手,“靖王殿下到访,可有何事?”

萧景琰郑重回礼,虽然蔺晨并不能看见。

“蔺先生。我此来是想看望苏先生。”

 

梅长苏年前就病了,这一场病得严重,吓坏了黎纲。黎纲不顾他的阻拦,执意请来了蔺晨。

蒙古大夫到底有几把刷子,蔺晨将梅长苏关在房间里好几天,日日给他灌苦得要命的汤水,那味道让飞流闻了都直想吐,连饭也吃不下。

梅长苏每每见飞流逃也似的脚尖点地迅速闪人,又听到蔺晨隔着老远就穿堂而来的声音,只得苦笑认命。蔺晨是故意的,报复他不听人劝乱折腾自己的身体。他敢怒不敢言,黎纲等人却乐见其成,连续几日汤水灌下去,梅长苏的身体的确恢复不少,好歹这个年不至于在病榻上过了。

然而除夕夜里,宫墙外发生命案,蒙挚被罚,梅长苏又将自己折腾回了半个月前的模样。蔺晨气得不轻,他扬言要撂挑子走人,说蔺晨从不医求死之人,白白砸了招牌。

他要走,是没人敢拦的,当然,也不一定拦得住。

黎纲整天苦着一张脸,只能时时盯着,生怕梅长苏有个万一。

 

萧景琰听说梅长苏又病了,颇为讶异,“不是有蔺先生吗?”

列战英面露嫌弃,他素来与蔺晨不太合得来,总觉得那人太不正经,不是什么好人。听到萧景琰这么问,他略有些鄙夷地说,“听说蔺先生与苏先生置气,前几日便离开了。就知道靠不住他。”

这般来去从心,倒真像那人的性格。

萧景琰听出列战英言语里的不屑,下意识反驳他,“蔺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军营里待久了,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萧景琰始终学不会,但不意味着他识人不清。与蔺晨相识这段时间,虽然未有过多了解,虽然蔺晨总爱作弄人,也足够让萧景琰察觉到,他是一个有才学有担当的人。否则,以梅长苏的品行,又怎么会与他交心多年。

 

果然,过了几天,蔺晨又悄无声息回来了。

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种名贵药材,特意熬成了比之从前还要苦上几分的药,一日三次守着梅长苏喝。

梅长苏这一次没有任何怨言,药到即干,让休息就休息,半个字都不多说。蔺晨对此很是满意,他示意下人收走药碗,振一振衣袖站起来,伸出手臂,朝外面扬声道,“飞流啊,快来扶我出去。”

约莫三指宽的洁白素纱覆在眼上,将他的面容掩去了一部分。飞流探头来看,梅长苏微笑着对他招手,“来扶蔺哥哥出去。”

年后接连下了好几日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蔺晨的眼睛是让雪伤到的,并不太严重,只是有些微刺痛,休息几天就能恢复。飞流不情不愿,但念着他是为了给梅长苏寻药才受伤,再不情愿也只得凑过去扶他。

 

蔺晨冲着里屋一扬下巴,狡黠一笑,“喏,长苏醒着呢,刚给他喝了药。”

对于他的报复行为,萧景琰一概不知,他感激地朝蔺晨致意,“多谢先生。”

 

飞流见到蔺晨,这几日的噩梦瞬间涌入脑海,他一溜烟儿就窜没影了。

梅长苏斜靠在榻上,正要行礼,被萧景琰快步上前制止,“先生病着,不必多礼。”

他们谈论的内容蔺晨并无兴趣。虽目不能视,但并不影响他的行动。他自己摸索着寻到窗边坐下,斟一杯茶,边喝边拿耳朵去辨认飞流的位置。

他朝着飞流的方向举杯,屋顶上顿时一阵轻响。蔺晨再换一个方向,又是一阵响动,飞流气急败坏,他乐此不疲。

 

梅长苏精神还不错,但蔺晨并不许他多费神。

好在萧景琰也很懂得察言观色,见他面露病意,不多久便起身告辞,“先生请多休息,改日再来拜访。”

蔺晨忽然道,“今日上元,不知靖王殿下能否赏脸,与在下去看看金陵的灯会?”

他问得那么自然随意,仿佛约的是一位多年相熟的朋友,也仿佛白纱覆面目不能视的人不是他自己。可这么一句话听在人耳朵里,又似乎多了一分感觉,像是隆重的邀请。

梅长苏瞅他一眼,笑了。他这位朋友,心思玲珑剔透,什么都看得真切。

 

除夕之案尚未有定论,梁帝无心设宴,是以今日宫中并未有需要萧景琰出席的筵席。他的母妃品阶低,他又不能在宫中留宿,来苏宅前,刚从母妃宫里出来。

此刻,除了静王府那个空荡荡的宅子,他似乎再无去处了。

萧景琰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异样,以至于他一时间没能回答蔺晨。

倒是梅长苏先开口打破尴尬,“飞流爱热闹,让他陪你去吧。”

飞流不知从哪儿冒出头来,气呼呼回绝,“我不去!”

他孩子心性,能让他如此坚定拒绝,梅长苏颇感头疼,生怕蔺晨又要故意去逗飞流。

然而这次,蔺晨没有同飞流斗嘴,他不说话,只安静喝着茶。

 

“好。”

 

不止梅长苏讶异,萧景琰自己也颇为意外。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应允了这个人,直到视线落在蔺晨遮眼的白纱上,他更觉得无语。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此刻不好反悔,只能随蔺晨一道并肩走在金陵长街上,列战英落后几步,跟在后面。

 

天色此刻已完全沉了,十里长街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年节向来是金陵人的一大盛事,街上拥挤的人潮印证了这一点。列战英艰难地挤在人群里,视线紧紧追随前面的人影,一刻都不敢松懈。

蔺晨兜着手慢悠悠走着,丝毫没有身处闹市的自觉。视觉暂时关闭,听觉就格外敏感,蔺晨仔细避让着。但人来人往的,喧闹异常,他终究不能顾及所有,不时有谁无意撞到他,肩膀或身体。他也不甚在意,还是那副懒洋洋的姿态。

好些年没回过金陵了,萧景琰已经许久不见金陵如此美丽的夜景。小时候同祁王兄还有林殊在一起时,也甚少会到民间来过节,因此,这样的灯会,也可算是他第一次亲历。

萧景琰漫无目的地欣赏着这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一切,满目灯花,似乎在诉说着金陵的繁华。他下意识追随着光走去,可不知怎么,若即若离,仿佛永远触不到分毫。

 

忽然,一个身躯从旁边撞到他身上,萧景琰垂在身侧的手让人一把抓住,抓他的那只手宽厚有力。

蔺晨一时不察,让人撞得一个趔趄,不受控制地往萧景琰的方向砸去。他看不见,只能凭本能伸手,想扶住什么。鼻尖嗅到熟悉的味道,他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胸膛就撞上一个人的肩膀,伸出去的手触到一片温暖。等他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攥紧了萧景琰的手,而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就撑在了他的肩头。

温热的触觉像是有一种魔力,蔺晨的动作快过了意识,他趁那人没注意,将手划到他的掌心,指尖还轻轻摩挲几下。

 

常年习武的手不似蔺晨那么细嫩,蔺晨虽练剑,但毕竟不是日日都要提剑作战,更何况他是医者,手保养得自然要好一些。萧景琰的手掌有一层薄茧,指腹处也有,略微粗糙的皮肉擦着蔺晨的指尖,有些痒,但蔺晨却没有舍得放开。

电光火石之间,萧景琰侧过头,湿热的呼吸就这么打在蔺晨抵住他肩头的手背上。蔺晨的指尖在他手心轻颤,勾得他也发痒,等察觉到此刻两人的姿势,又顿感尴尬。萧景琰将蔺晨的手从自己身上摘下去,低低“咳”了一声,“请先生站好。”

他的耳根爬上一阵不可名状的热意,他说不清是为什么。

幸好有黑暗替他掩饰,也幸好蔺晨此刻看不见。

 

蔺晨也尴尬,虽然他自己向来不是规矩人,但如此轻浮的举动也太过失礼。他站直身子,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衫,替自己解释道,“我……一时不小心,也不是故意牵你的手。”

这一通解释不如不解释,气氛忽然就诡异起来,蔺晨忽然觉得自己的智商仿佛在刚才被撞掉了。

但蔺晨毕竟是蔺晨,话已出口,往回找补不是他的性格。他玩性又起来,虽然看不见,可时不时逗弄一下萧景琰这个老实头也颇有乐趣,这是他之前便发现的事实。

“在外面叫‘殿下’终究不方便,我便唤你‘景琰’可好?”

当自己尴尬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别人更尴尬。

蔺晨凭直觉凑到萧景琰耳边,火上浇油,“景琰,我现在看不见,不如你牵着我走?”

这一模样要是让列战英看到,肯定又要吹胡子瞪眼,腹诽他没脸没皮没正形不羞不臊不正经——他只能腹诽,可不敢当面讲出来,蔺晨捉弄人的手段,他一点都不想尝试。不过,列战英不知何时与他们走散了。

 

萧景琰手虽不怎么细嫩,但脸皮颇薄,这与蔺晨恰好相反。他有些怒意,朝远离蔺晨的方向移了一步,“既然看不见,那灯会有什么意思?”

鼻尖那缕清新的味道远了,蔺晨撇撇嘴,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模样。

“在家里闷着又有什么意思?过节就应该热闹,一个人守着一间屋子,冷冷清清多无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和朋友一起出来,赏赏景、说说话,岂不快哉?”

萧景琰的脑海中立时浮现了那样的画面,他在靖王府那间人气稀薄的屋子里,与烛火相对无言,等着更漏一点点催时间过去,捱过黑夜,迎来黎明。

或许,他心里抗拒这样的夜晚,所以才会应允了蔺晨的邀请。

他放眼去看满街灯火,星星点点,有远有近。身旁是那个一袭白衣的人,不大着调,不过也算是能说话的人。

 

朋友吗?

列战英是他的战友、兄弟,他们足够信任彼此。

梅长苏是他的谋士、臣子,他们有共同的目标。

可是这些人,都与他一同身处在风云诡谲的漩涡里,谁也逃离不开。

而蔺晨。

蔺晨是不同的。他是自在的江湖人,脱离于这个漩涡之外,以旁观者的姿态去看待漩涡里的人。他活得随心所欲,做事直情径行。

但萧景琰此生,最难的就是随心所欲、直情径行。

所以,蔺晨应该能成为他的朋友吧,成为一个交心却不干涉的朋友。

萧景琰不承认,可他知道,他是希望和蔺晨成为朋友的。

 

“去前面逛逛吧。”

萧景琰不再回应蔺晨,迈出一步,刻意走在他前面一步远的位置。

蔺晨将双手一兜,脸上懒散的笑容多了几分真情实感,他辨认着萧景琰的方向,一步一步,踩着他的步伐走。

 

萧景琰按照蔺晨的指示,引他到了一个猜灯谜的小摊前。萧景琰不爱喧嚣,但他又说不过蔺晨——蔺晨向来有一番大道理,虽然在萧景琰看来,大都是歪理。

好不容易选了个不那么拥挤的小摊,萧景琰眼看蔺晨就要往里凑,心中颇为无奈,真不知道一个“瞎子”为何执着于猜灯谜。他往常在宫里也猜过,大多是讨人欢心,谈不上喜不喜欢,只能说无甚兴趣。他打定主意就在一旁候着,待蔺晨玩得尽兴后再将人领回去。

蔺晨却不放过他,挤到一半发现萧景琰并没跟上来,复又逆着人流出来,因为看不见,他只得大声朝着四周喊,“景琰!景琰!”

推搡中,蔺晨的衣衫有些凌乱了,白纱在脑后系的结也快要松掉。

萧景琰心中一叹,也不应声,几步就挪到蔺晨身后,抬手替他紧了那个结。

蔺晨不动,由着他动作,待他弄完,转身攀住他手臂就将他往人群里带,“走走走,跟我一起来。”

 

摆摊的老板看到蔺晨,觉得有趣,没想到自家的灯谜有如此吸引力,瞎子也来猜。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蔺晨还是个有野心的瞎子。

蔺晨自己看不见,但萧景琰看得见。有旁人同他比赛,看谁先正确猜出各自的十个灯谜。

上元灯会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简单的灯谜早让人猜完,剩下的都是颇有难度的。蔺晨让萧景琰给他念谜面,这比自己看要慢上一些,但他脑子转得快,有时候萧景琰尚未思考出来,蔺晨便已经说出了答案。

比赛结果可想而知,老板对蔺晨另眼相看,将赢了的彩头递给他,又额外拿了一个花灯要送给萧景琰。

蔺晨笑着拒绝,“谢谢老板。不过,我只要天底下最特别的那一个。”

他这话说得不甚有礼,老板却不以为忤,反而问他,“哪种才是最特别的?”

蔺晨笑意扩大,“心里觉得特别,它就是特别的。”

 

两人继续沿着长街走,这一次,蔺晨直接跟在了萧景琰身边。

萧景琰心里还在琢磨刚才的灯谜,有几个他还没想明白,蔺晨也不说话,有路人碰到蔺晨,他便侧了身子。

陷入沉思的萧景琰这才意识到,他领着蔺晨往一旁人少一些的方向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向蔺晨请教。

猜灯谜不需要墨守成规,往往是见解独到的人更能寻得正确答案。蔺晨的解释醍醐灌顶,让萧景琰既觉新奇又感顿悟,他第一次发觉猜灯谜如此有趣,忍不住赞叹想出谜面的人聪明至极。

蔺晨没好气,“猜出谜底的人难道不聪明吗?”

萧景琰见他故意装作生气的模样,忍俊不禁,“天下第一阁的琅琊阁阁主,自然也聪明。”

低沉的笑声传入蔺晨耳里,仿佛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往蔺晨心里钻,钻得他心里痒痒的,痒着痒着,他也跟着笑了。

这是萧景琰这一整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蔺晨执意要找“最特别”的花灯。

可“心里觉得特别”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缠着萧景琰给他描述每个花灯的形状,萧景琰讲完一个,他摇摇头,再下一个,又摇摇头。如此往复,逛了好几个小摊,大大小小也“瞧”了十来个,愣是没找着蔺晨满意的。

萧景琰无奈,四下观察了一会儿,目光在某一处停顿了半刻,领着蔺晨往那个小摊走去。

这一处小摊挂着许多素面花灯,还有不少灯架,可以让人根据喜好自由发挥。

萧景琰随意拿起一个,没有任何图案。老板递上画笔,他摇摇头,不接,老板便另去招呼别的客人。

“当年……那个案子后,我在东海,不能为故人守灵,便让人点了满屋的蜡烛,整整三天。那时候,我放了很多个天灯,就像这样的,什么都没写。一个个天灯升上去,也不知道能不能照亮往生之路。”

蔺晨安静地听着,萧景琰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他没有转过身去。他觉得,萧景琰此刻,是不愿让人见到他这般模样的,尽管蔺晨根本看不见。

 

心里忽然就涌上来某种不可名状的情绪,蔺晨说不清。但他知道,他有一点难过,不知是为当时那个少年,还是为眼前这个青年。他甚至在一瞬间有想要告诉他真相的冲动,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小殊还活着。

然而他不能。

纵使告诉他又怎样呢,过往的创伤难道就能抹去了吗?逝去的生命难道就能复活了吗?林殊十二年的磨难,不过是在萧景琰心中再添一根刺,再扎一把刀,徒增愧疚与悔恨罢了。

萧景琰偏头,“这里有尚未完成的花灯架子,可以自己做。”

蔺晨摆手,拿起刚被萧景琰放下的素面花灯,“这个就是最特别的。”

 

那个最特别的花灯,蔺晨最终没有要。

萧景琰不解,“先生喜欢,何不买下?”

 

这一年的冬季格外冷,雪一场接着一场。好不容易晴了两天,傍晚又有继续的势头。

夜晚的寒气逐渐凝滞,人声鼎沸的金陵城整个都像笼罩在一个冰凉的壳里,任凭喧嚣沸腾发酵,也不能冲破天幕中那一层无形的阻碍。

北风起,吹得萧景琰一凉,他下意识去寻蔺晨的眼。视线却落到了白纱上,那人漆黑的瞳仁隐匿在后面,瞧不见。

 

“喜欢也不一定要得到。”

蔺晨的声音在夜风里有些清冷。

“人间事,皆有定数。世间万物,都有各自的去处,我的喜好并非是最好的归宿。不属于我的,不必强求。属于我的,逃离不了。我又何必凭一己之私,决定它的去留。放它寻得有缘人,才是合适的。”

 

说这话时,蔺晨难得正经了半刻。

然而这正经也并没有维持多久,转瞬消逝,快到让萧景琰根本来不及去咂摸出他这番话的任何一丁点意味。蔺晨立刻又恢复成随意的模样,仿佛刚才的那一面,只是萧景琰的幻觉。

“欸,咱们买河灯去放吧。”

 

河灯没那么多花样,挑来挑去也都大同小异,萧景琰对此很是无所谓,只担心蔺晨挑剔。

谁知,对花灯各种嫌弃的人双手一兜,留下句“随便”。

萧景琰却并不随便。

以往和林殊一起时,他从来都是随便的那一个,所以拿主意的通常是林殊。好在林殊与他性情相似,对彼此也足够了解。

只是,后来他渐渐变成了拿主意的那个人,他需要做很多决定,不仅为自己,还为很多人。他身上背负的东西越来越多,“随便”这个词,也越来越不随便。他觉得自己每一次抉择,都愈加困难,然而即便是这样,也不能顾及到更多人。

 

蔺晨察觉到他的犹豫,似乎有点不耐烦地催促道,“快选一个呀,都要赶不上了。选你想要的就行,不过一个河灯,又不是生死难题,纠结个什么劲儿,大可随心所欲。咱俩是朋友,我又不会嫌弃你品味差,我这个人,对朋友向来宽容。”

催便催吧,还要自夸一句。

萧景琰被他催得一怔。

半晌,他兀自一笑,看也不看,随手摸了一个,付钱走人。

 

淮水边挤满了人,水面上漂着点点火光,慢慢向远方蜿蜒着流淌去,仿佛要流淌出一条梦境。

两人好不容易寻到一处空缺,挤到河边去。蔺晨摊手,萧景琰将河灯点燃放在他手上。

蔺晨换了只手拿,手腕一翻就抓住萧景琰还未收回的小臂,“走,放河灯去。”

萧景琰拒绝,“先生去就好。”

蔺晨自动忽视了他的拒绝。他攥得特别紧,萧景琰一时竟挣脱不开。

 

河灯微弱的火光在寒夜里散开了一点暖意,蔺晨用手拢着,担心灯让风吹熄了。

寒意更凝重了,沉沉压下来。

蔺晨就要将灯放到水面上,“快,许个愿。”

萧景琰摇头,“我不许了,先生许吧。”

蔺晨不依,“你没有愿望吗?”

 

当然有的。

萧景琰此人,没什么过于执着的追求,但他心中,仍旧有不能舍弃的东西。在蔺晨眼里,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无趣。这样无趣的人,愿望也同样无趣。

愿江山万里四方安定。

愿社稷永逸繁荣升平。

愿故人无冤生者长宁。

可这愿望毕竟太过沉重。他背负了这么多年,血肉之躯尚且难以支撑,何况那轻飘飘的纸灯。

 

长久的沉默里,蔺晨忽然懂了。

 

蔺晨本不该懂这些的。

他属于江湖。生于江湖,也必定归于江湖。

十二年前,他不能理解林殊的铁骨铮铮;十二年后,他不能理解梅长苏的热血滚滚。

但他想,那种感觉,应该与他自己甘愿共江湖老去,是一样的。

所以此刻,他懂了。

萧景琰将自己活成了一支宁折不弯的缨枪,那是一位军人,最光荣的模样。

蔺晨记起他撞在萧景琰身上时的痛觉,他无意识地虚握了右手,这只手曾抚过那个人的肩头。

萧景琰是瘦弱的,蔺晨想。但瘦弱的萧景琰,却是能撑起一个国家的脊梁。

 

蔺晨笑了,他觉得自己问了句傻话,也许,他的智商真的被撞掉了一点。

“算了,你还是别许了。你的愿望太沉,小心压坏了我的愿望。”

他的笑一如从前,那般恣意放纵。

萧景琰映着火光望进他不正经的笑容里。

 

梅长苏时常笑,笑得得体,但他的笑很少入心底,仿佛只是摆出来应应景。蔺晨呢,永远是不正经的笑,他那张脸,好像生来就是微笑着的,好像他这个人,永远也学不会正经。

萧景琰不知怎么就想起蔺晨那宛若幻境的一瞬正经。

蔺晨眼盲了,但他的心却看得通透。

那正经的背后,是大彻大悟的理性,最是清醒,最是无情。

那才是真正的蔺晨。

他以往有些羡慕蔺晨的洒脱,可现在,他觉得洒脱也不再洒脱了。

 

被蔺晨“格外重视”的愿望也和他的人一样,没个正形,他稍稍背着萧景琰,似乎生怕他要和自己抢许愿的机会,“嗯……我好像也想不起什么,那就随便许一个吧。希望那个叫萧景琰的无聊之人,能开心一点。”

萧景琰此刻没有笑,蔺晨看不见,但他就是知道。

他念念有词,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萧景琰听到。萧景琰没想到他担心被压坏的就是这么个愿望,他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只觉得此刻应该说些什么的,却无从开口。

蔺晨随意地将承载了“珍贵”愿望的纸灯往水上一放,河灯因着重量稍稍坠入水里,好在最终慢慢浮了起来,只溅上了一点水花。

萧景琰找到了话头,“你……就这么放?”

这样敷衍的态度。

“不然呢?还要三跪九叩沐浴焚香?”蔺晨拍拍手站起来,抖一抖袖子,兜手往回走,“心诚则灵。”

 

雪最终还是落下来了。不似前几日的铺天盖地,此时,雪花只洋洋洒洒漫天飞舞。

蔺晨察觉到脸上有凉意,伸出手去,接到几片雪花,被掌心的温度逐渐融化。

他索性将两只手都摊开。

“景琰,你今天,穿了红衣吧?”

萧景琰爱穿红衣,他是知道的。可个中原因,蔺晨不清楚。

只是,每每见到那人一抹红色,远远望去,总像是浑身浴血。有说不尽的惊心,也有说不尽的惊艳。蔺晨没告诉过别人,他其实是喜欢看萧景琰穿红衣的。好像,也只有一身红衣,才配得上萧景琰。

 

“是。怎么了?”

蔺晨转过身,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没怎么。”

就是觉得,白雪落满一袭红衣,应当是很好看的。

 

雪渐渐积起来,街上的人们陆续往回走,行色匆匆。

蔺晨目不能视,让横冲直撞的路人踩了好几脚,他“嘶”地皱眉,听到右边传来脚步声,正要往左侧闪。谁知脚下没注意,踢到了台阶,雪天路又滑,饶是武功高强身形灵活的蔺晨,也一时没能站稳。

萧景琰话未出口,只见一个白影裹挟着雪花朝一旁倒下,他想也没想就伸手,抓住了那人胡乱挥舞的手,扶住了他将倒的身躯。

蔺晨慌忙中抓住了救命稻草,神色间却丝毫不见慌乱,他松开萧景琰的手,施施然道谢,“谢了。”

 

手松开的一瞬间,萧景琰觉得一阵暖意离他而去,他似乎怔愣了一刻。

蔺晨也有半晌没有回过味来,他不知自己为什么就如此干脆放开了萧景琰的手。不惹人怒一怒,怎么能化解自己差点滑倒的尴尬呢?他想来想去,最后得出结论,大概是觉得,对待十分嫌弃自己抓他手的救命恩人,还是宽容一点吧。

他在心中唾弃这样伪善的自己。

 

“回去吧。”

蔺晨循着声音转头,抬腿就要往这边走。

萧景琰迟疑不决,蔺晨走了两步,察觉到他没有跟上来,忍不住出声,“怎么了?”

眼前那个人依旧将手兜在袖子里,眼覆白纱,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雪花似乎成为了他的点缀。

萧景琰低声道,“伸手。”

蔺晨茫然,右手从袖子里掏出来。

有什么塞到他掌心,蔺晨下意识握住,温软的感觉一触即逝,只留下一块布料。

 

“走反了。”

蔺晨捏了捏仿佛残留着温度衣角,笑了。

 

火红的衣袖似乎自带暖意,蔺晨的手赤裸在风雪里,却丝毫不觉冰凉。

他顺着萧景琰的牵引调转了方向,稍稍落后半步的距离,一步一步,像来时那样,踩着萧景琰的步伐。

 

回去时,苏宅已静下来。

梅长苏尚在病中,府里的人总是习惯了早早歇息,担心打扰到他静养。

蔺晨没有敲门,他沿着围墙走了几步,扯了扯萧景琰的袖子。

萧景琰凑近去,以为他有话要讲。谁知那人左手伸出来往他腰间一揽,他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抱他的人足尖轻点,几跃就进入了内院。

突如其来的一连串动作让萧景琰猝不及防,不知道该先问为什么进他家也要像做贼似的,还是先说自己只打算将蔺晨送到门口,并没有打算进来。他一时无语,只好咽下不说。

苏宅依旧寂静,他们这一番动静很轻,但武艺高强者还是能够察觉的。可现在没有任何守卫出来查看情况,看样子,蔺晨经常做这样的事。

 

袖子一轻,蔺晨松开了手,萧景琰心里也一轻。

“既然来了,景琰总要进来坐坐,靖王府怕是没有这里好吧?”

靖王府从来都是冷冰冰的。冷砖冷瓦,冷树冷花,就连房间里,也不常用火盆。在那个宅子里待久了,人便也是冷的。

苏宅有哪里不同,萧景琰说不上来。

明明是才修葺好的荒园,人不比靖王府多,树是一样的树,瓦是大同小异的瓦,与靖王府也不过一墙之隔。

可苏宅就是比靖王府好。

 

蔺晨继续说,“景琰想不想试试长苏的新茶?我从他那里抢了一点来,虽然你不爱饮茶,试试倒也不错。”

大概,就是多了点烟火味吧。

靖王府大多是随来随去的仆从,有谁没谁都一样,换个人做并无不同。而苏宅里的人,都是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他们怀着不同的信念,都在为之努力着,他们除了担着责任,也付出了真心。这其中的秘密是萧景琰所不知道的,但并不妨碍他感受到苏宅的俗世气。

 

他们正好落在傍晚蔺晨舞剑的小院子边,四周的房间都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光亮。

雪花将整方院子都铺成白色,映照出一缕明亮,使得回廊中蔓延开去的浓黑也不那么沉郁了。

那树红梅是雪白里唯一的异色,花期将尽,枝头也只剩残存的花瓣了。

蔺晨还在不停说着什么,萧景琰不理会他,径自踱步到庭院里。

 

傍晚时未曾发现,此刻他忽然觉得,残梅也是极好闻的,香气不会太过浓郁,却不至于淡而无味,现下这般,刚刚好。

他深吸一口,香味扑鼻,夹杂着湿气沁人心脾。

蔺晨的语速越来越慢,后来干脆就不再说话了。萧景琰侧过头,蔺晨走到他身旁来,微微仰着头,也享受着氤氲的香气。

他一袭白衣,连覆眼的纱布也是白的,这倒与雪色相映成趣。全身上下只有长发墨黑, 瞳仁与剑眉让素纱遮掩了,那原本也是漆黑的。

 

蔺晨虽轻挑,但他的眼神却很深邃。那是盛满智慧的双眸,总给人一种很平静的感觉,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无需在意,一切都尽在掌握。

而这样一双眼,如今被覆在白纱下。

萧景琰忽然有些闷,“先生今天,可以许愿眼睛快点好。”

尽管看不见,蔺晨闻言还是转头来,似乎在打量他,顿了一会儿又转回去。

“景琰在关心我。”

不是疑问,他从来都这么自信,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与骄傲。

萧景琰否认,他将视线定在红梅白雪上,“我只是觉得,花灯和雪景很美。”

蔺晨没再追问,他沉默片刻,才又开口,语气还是那么混不吝,“眼睛总会好的,而且,景琰开心也很重要。”

 

萧景琰不答,他被这一句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向来直脾气,有一说一,不爱拐弯抹角,可如此直白的表达,第一次他觉得难以招架。

他拾步踱到梅树下,雪花让茂密的枝桠遮挡了,取而代之铺满他一身的,是怡人的香气。

一瞬间,天地仿佛静了下来,只剩雪在动着。

萧景琰伫立树下,站得笔直。他略微仰头,用眼神去描摹黑暗里不甚明晰的枝桠,心神却不知游离到了何处。

 

素纱的结解开了,悄无声息。

蔺晨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慢慢适应着光亮,直至全部睁开,悄无声息。

 

萧景琰与红梅并立着,傲雪凌霜。

映入蔺晨眼帘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一时间,蔺晨说不清,到底是红梅若他,还是他若红梅。

 

“嗯,的确很美。”

 

雪飘如絮,在枝头越积越厚。一身傲骨的枝桠逐渐不堪重负,却始终不曾折断。

忽然,从哪儿吹起一阵风,堆得冒尖儿的雪花瞬间分崩离析,摧枯拉朽般四散开来,牵连着几朵残存的花瓣也一同肆意飞舞在风里。

瞬间卸下重负的枝头狠狠一震,萧景琰心头也一震。

他没有回头,只是勾了勾唇角,无声笑了。

 

蔺晨许愿的时候,应是诚意十足的吧。萧景琰想。

 

曾被人牵过的衣袖猎猎飘扬,那人岿然不动。几朵花瓣落在他身上,似要与那袭红袍融为一体。寒风吹散香气,扑鼻而来的味道不知怎么就多了一丝甜意。

蔺晨觉得,一定是那人心中漾起的蜜意。这丝甜意见缝插针,迅速占领了蔺晨的每一分理智。

他忽然笑了,纯粹而真挚。

 

红衣白雪,真好看啊。蔺晨想。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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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查了下,“秦淮”是唐朝以后的称呼,所以文中用了当时的名字“淮水”。

 

关于主动把衣角给对方牵,这个梗不是我原创的,但真觉得特别戳我!

这个梗本来是写给楼诚,在《姑苏客》 里面,感兴趣可以戳链接。

但是,很显然蔺靖的广袖更适合牵啊!所以楼诚那篇写好了,又迅速整了一个蔺靖。

不得不说蔺靖这篇字数超出了我的意料,昨天一整天都在电脑前。(累)

 

蔺晨:景琰,你牵着我走吧。

景琰:不成体统。

 

过了一会儿。

 

景琰:袖子给你,牵着吧。

蔺晨:不好吧,不成体统。

景琰:哦,那算了。

蔺晨:欸!等等等等!牵牵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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