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kai

呵。

【楼诚】十年

1.《故人》系列。本篇贯穿整条时间线。

2.错误与OOC都是我的。

3.本篇里面的“十年”,有的是确数,有的是概数,具体划分附在文末注释里。

联文交稿,感谢亲爱的阿咪~ @mimi剑雨秋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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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暗如尘,春风吹倒人。(注1)

未及开春,明楼就病了。断断续续时好时坏,院住了一两个月,药吃了不少,点滴几乎也没停过。出狱后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血色又被苍白掩盖,人消受得更甚于狱中,然而病根抽丝剥茧就是不能彻底拔除。

明台考虑着替他寻北京的好医院,看看是否能有别的法子。明楼却不甚在意,见他忧心忡忡茶饭不思,反倒劝他宽心。

他精神不济,只随意安慰几句,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堵得明台心上闷疼,喉头哽咽。

大限将至。

 

生死有命,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感情又是那么个感情。

明台目光触及明楼平静而柔和的面容,竟从上面体味到一丁点的期待。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将本想再劝明楼试试抵抗天命的话在嘴边溜了好几次,最终咽进肚子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明台大约能窥见几分明楼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执念。

或许是出狱后这两年,明楼越来越频繁的梦魇,梦中呢喃着零碎不成句的字词。

又或许是明楼日复一日愈发沉溺于回忆,每每回首往昔,总带着微笑。

从前明台以为,明楼只是想实现他与明诚共同的夙愿。后来明台才从明楼的执着里发觉,他是怀有愧疚与遗憾的,对明诚,对自己,对家国。这渐渐成为了明楼的执念,支撑他扛过这些年的人祸。

如今,他于风雨飘摇中预感到了即将来临的劫难,而他自己的大劫却更早一步,终究再无力去改变什么。这辈子也活了几十年,既然实现不了盛世之愿,那么早点去见阿诚也是值得高兴的吧。

明楼又陷入过往的回忆里,明台替他掖了被角,就如小时候明楼常做的那样。

 

回忆明诚的一生着实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明楼每次回忆,都能咂摸出不同的意味,常忆常新。

传记中总爱将人的一生划分为不同的年龄段,从少年到暮年,这对明诚短暂的生命而言是不适用的。

也有另一种划分,选取几个转折点,以人的意志改变为标准。明楼想了想,觉得这太模糊,也不够丰富。明诚心如磐石,即使是养母的折磨,也从未消磨过他的意志。

如果一定要拿一套准则去划分明诚的一生,明楼想,那就用“十年”吧。

 

明诚人生伊始的那十年,几乎与明楼没有任何关系。

在福利院的日子,明诚没有印象,他那时还没记事。记忆的终点要回溯到他被领养后,开始也有幸福,后来才慢慢变成噩梦。但不论明诚的生活如何,明楼这个人,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名字,一个遥远、可望不可及、没有资格去靠近的背影。

明楼是主人家的大少爷,拥有尊贵的身份,是他这辈子想都不敢想、也许下辈子求也不敢求去成为的那一类人。

而他自己,是遭人遗弃的孤儿,是福利院里任人挑选、三生积德才能被人挑中的无所属品,是仆人的养子,是受尽折磨的小奴隶。

等到很多年后明诚有幸读书、识字,他学到过一个词,可以形容这样的差距——云泥之别。

 

以一种光环满身的形象出现在明诚的生命中,这是明楼绝对想不到的事。在他无意间触及真相前,他仅有的印象也许就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定义:阿诚,是桂姨的养子。

所以,明诚的第一个十年,明楼无从忆起。

一切的改变,始于明楼领回明诚那天。

那声“大哥”,是第二个“十年”的起点,亦是明诚一生救赎的起点。

原来,世间最不可奢望的幸运,眷顾了自己。

 

教育一个孩子远比想象的要困难,明楼在无数次被明台气得头疼后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好在那时候他自己也是个半大少年,明台又太小,多半时间都是明镜管着明台,这让明楼不至于对养孩子太过恐惧。

不过,决定亲自教育明诚的时候,明楼压根没来得及想这些。等他被明台的顽皮勾起心底那点抗拒时,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真是杞人忧天——明诚那么乖巧,一看就不是让人烦恼的孩子。

除了最初几个月花费了一些心思慢慢打开明诚的心结,后来的日子里,明诚果真从未让明楼烦恼过。

 

明楼以自己对人生的探索和阅历指引着他,他按照明楼给他规划的路一步步走,一步步向着明楼的方向靠近。他一点点缩短这段距离,终于有一天,他站到了明楼身边。他学明楼所学,见明楼所见,思明楼所思。他从明楼庇护下的一株无名小苗,茁壮成能与明楼并肩的参天大树。

对于明楼,那些年,他是在践行当初说给那个女人听、同时也说给自己听的诺言,将一个孩子培养成才,并用自己的一生去引导他。

对于明诚,这个诺言赋予他的,是一生都无法磨灭的印记。

明诚小时候的意志,不过是缘于无知的无所畏惧,他还那么天真,对未来的一切幻想都坚信不疑,所以不曾放弃。而当他循着明楼的轨迹越走越远时,他如磐石一般不可摧折的心,才终于有了可以依附的东西。他从此懂得了何为坚守,为何坚守,也懂得了自己一直坚守的情怀。(注2)

 

1934年10月,明诚获得代号“青瓷”。

其实,明诚真正接触到关于信仰和主义的东西,应该是更早些时候了。

他偷偷瞒了明楼许久,直到那个冬夜,终于藏无可藏。在明楼震惊、意外、愤怒、害怕、欣慰之余,某些事情,早已在明诚做出选择时,悄无声息改变了。

 

真让明楼说的话,他最愿意回忆的,是十多岁时候的明诚。彼时,他拥有着一辈子最纯粹的幸福。后来的那些片段,都太过沉重,残忍的现实早将仅存的温情打压得不成样子。

但是,明楼最为之自豪并魂牵梦绕的,却也是选择了信仰之后不懈战斗的明诚。那样的明诚,优秀得远远超出了他当初的设想。以至于,他的结局也与明楼所有的想象背道而驰。

那十年,让明楼爱恨交织。

 

1953年的清明,终日无雨。

好像每逢清明,大多时候都会下一场雨,晴空万里倒是少见,人们也总觉得,阴雨才更应景。

明楼对此不置可否,他坐在明公馆前的小花园里,捧一卷书,静静读着。午后的春光和煦暖人,在他周身勾勒出柔和的线条。

天地清明,山河同悲。

人间热泪已足,何必天公再淌。

 

早几天,明楼就已经扫过墓。

他去的时候赶了个早,墓园里只他一个。

黑白照片蒙了点灰尘,明楼拿手绢细细擦去,等照片再次一尘不染的时候,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照片上的青年。明诚在照片上对他温柔地笑着,笑得岁月静好。

透过青年的笑靥,明楼又仿佛看到了那一年,明诚宽慰他,笑着说,大哥,放心吧。然后,明楼等来了明诚隔着重重扣押他的人影,在一片混乱中用那双眼睛无声诉说着的一句“事成了”。可是,不久前还在办公室窗户透过的阳光里对他笑的那个人,从此再也见不到了。

此时,距离明诚逝去,已有十年,终是生死两茫茫。

后来很多个午夜梦回,明楼总想,如果当时,在明诚义无反顾转身后,自己再看他一眼,该有多好。如果当时,他将明诚叫回来,再揪住他的衣领放一句狠话,结局是否又会不一样。

这一切,终究是得不到答案了。

 

日头偏西,清明也即将过去。

小花园里种了不少花草,还是明诚当年抽空弄的,说这样看着也不至于让家里显得太冷清。只是后来明楼也奔赴战场,花草凋零得七七八八,三兄弟一起打球的那块场地也逐渐荒废了。明楼返沪后,彻底修整了一番,复又种上了明诚挑选的那些花草。

恢复如昔的明公馆,没留下多少岁月的痕迹,乍看之下,仿佛重回旧境。

月亮悄然从天幕中露出脸来,给整个明公馆笼罩了一层朦胧之感。

明楼收拾了手边的几册书,在月色皎皎与花影重重的交相辉映中,起身往屋里走去。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注3)

 

也是在这一年年底,明楼又见到自己曾经在南方局的领导。领导如今在中央任职,此次由于公差才来上海。

明楼与他久别重逢,促膝而谈至深夜。论及某事,明楼忽然就提起自己的弟弟。

领导对明楼的过往经历颇为了解,他将明楼的遗憾看在眼里,说:“这件事也许有转机。当年军统的高层,尚有在世的,有些资料也不全然无处可寻。”

一阵风,吹散了明楼心中的阴霾。

 

1954年,明楼辗转托人找关系,着手调查。

重查旧事自然不会一帆风顺,明楼花了两年才找足证明自己“毒蛇”身份的人证与物证。铁证如山,明诚得以洗刷污点,成为光明正大的英雄。

而明楼,也因此被指为“内奸”,漫长的内部调查过后,在1957年入了狱。

 

对于自己的冤屈,要说全然无怨言,明楼自己都不会信。

入狱之初,他也有过愤懑,怨怼,觉得荒唐。当他受尽拷问与折磨时,也有过绝望。

但他从不后悔,甚至甘之如饴。

 

出狱时,明台来接他,见他病骨支离、形容枯槁,几乎要落下泪来。

明楼笑着安慰他,左手去拍他的背——他的右臂已不大能抬起来了。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沈腰潘鬓消磨。(注4)

值得。

 

在明台的苦劝之下,明楼坚持出狱第二天就去看明诚。

多年未去,明诚的衣冠冢还如当初那般,只是碑上多少添了些痕迹。

一旁是明楼给自己留的一块墓地,现今还空着。地上积了灰,明楼用衣袖拂去,席地而坐。

他拿出一对酒杯,倒了一杯放在明诚墓前,另一杯自己端了。他倾身去碰明诚的酒杯,清脆一声,消散在风里。明楼说,阿诚,好久不见。

正是,桃李春风一杯酒。(注5)

 

到四月时,明楼住院已有两个月。

住院楼下面有一个小花园,病人们大多在里面散步,花草树木正茂盛,颇有些明公馆的意味。

明台到时,护工正推着明楼慢慢穿过石子小路。

明台接替护工,寻了个僻静的角落,推明楼过去。

两相无言之际,明楼忽然说:“我昨天梦到阿诚了。”

明台一愣。明楼鲜少与旁人提起故人,每每提及,也都是寥寥数语,更遑论梦中相见这样的事。

“阿诚哥说了什么?”

明台笑,伸手去探明楼的手,有些发凉,遂替他扣紧外衫。

“他说,‘大哥,欠你的四年,我还了两年,你难道还要我等下一个十年吗?’”(注6)

无头无尾的一句话,明楼说的时候,自觉带上了一些明诚的语气。

他们之间的默契是从来无需置疑的,明台不懂,但也知道自己不需要再问。

 

直到很多年后,明台再想起大哥曾做过的这个梦。那时候,十年浩劫早已过去,他庆幸大哥还未来得及去经历那一切。

庆幸之余,他总有一个荒唐的想法:明诚当年托给明楼的梦,那是他于心不忍,舍不得明楼去承受即将到来的十年颠沛流离。

 

将近四月底,明楼的精神忽然恢复一些,他自己很高兴,说趁着身体好,想去墓园看看阿诚。

清明时,他正病重,始终没有机会去扫一次墓,便惦记这件事到了现在。

明台却丝毫不觉轻松,他隐隐想到了一个词,回光返照。

 

医生得知明楼的打算,反对之意十分明显。

“去墓园的路虽说不远,但明先生现在的身体实在不适合颠簸,还是再劝劝吧。”

明台轻轻摇头:“让他去吧,有人在等着他。”

医生听出了言外之意,长叹一声,没再拒绝。

这些年,明楼的身体一直是他在负责,除了医者,他也算是明楼的朋友。医者有医者的职责,朋友也有朋友的立场。

 

医生最终允了三个小时的外出时间。去墓园那天,明楼没让别人跟着,是明台一个人陪他去的。

明台将他扶到墓前,又给他安置了地方让他坐下,说:“大哥,你别留太久,半个小时后我来找你。我就在不远处,有事你就挥挥手,我能看到。”

他猜出明楼想与明诚独处,给他们留足了时间与空间。

 

到约定的时候,明台又随着之前的路一步步走上前去。明楼正探身去摸墓碑上明诚的照片,看他依旧风华正茂的脸。

“浮云一别,流水十年。故人正年华,唯我两鬓霜。”(注7)

他说这话时,是笑着的。

余光里出现明台的身影,他最后用手指虚点了一下明诚:“阿诚,再等等我。”

 

明楼逝去那天,正值仲春。

他的遗容安详,甚至带有笑意,似乎是去赴一场经年长约。

明台将他葬在之前就准备好的墓地里,给他挑了一张三十岁左右的照片。他看着并立的两张黑白人像,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站在自己身前的两个人。

时光匆匆,四季轮回,这么多年。

春秋短,而日月长。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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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9-1913,明诚出生前的四年。

1913-1923,第一个十年,1923年明家领养明诚。

1923-1934,第二个十年,概数。

1934-1943,第三个十年,明诚入党直至牺牲。概数。

1943-1953,第四个十年,明诚牺牲后的十年,1953年明楼遇到曾经的领导。

1953-1964,第五个十年,明楼为明诚正名,以明楼出狱为终止。其实正式开始调查是1954年,到1964年正好十年。为了时间连贯就从1953开始划分了。

1964-1966,明楼逝世前的两年。

 

1.出自苏轼《大寒步至东坡赠巢三》。

2.原著中有一段:……他每天夜里睡在冰凉的地上,常常想去死。他为什么一直没有自杀呢?原因是他想回孤儿院。他想在孤儿院打一份工,挣钱养活自己,还要一个痴心妄想的念头,旧事自己的亲生父母有一天会来找自己,自己盼着有一个自己的“家”。自己活得太卑微了……

还有后面他策划逃跑的一段,偷地图,计算时间,存碎饼干。

所以我一直认为明诚是很坚毅的一个人,他从来不会轻言放弃,他心里有坚守的信念并会为之奋斗,即使是他小时候太天真,想法太单纯,即使活得很卑微,他都始终有自己的坚持。

3.出自纳兰性德《虞美人》。踪迹犹在,心亦如初。岁月无情,物是人非,但真情难忘。

4.出自李煜《破阵子》。这里用“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来说明楼与明诚付出一生都是为了家国,“沈腰潘鬓消磨”是讲明楼为了明诚不惜入狱,逐渐消瘦。但他们都认为值得。

5.取自黄庭坚《赠黄几复》,完整诗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6.“欠你的四年……下一个十年”,这一句的意思是:明楼比明诚大四岁,明诚第一个十年前,明楼等了他四年。1954-1964年明楼调查旧事,不惜自己入狱,用一个“十年”还了明诚清白。1964-1966正好两年,明诚在一个个“十年”之后又等了明楼两年,他不想再等一个“十年”了。

7.化用了韦应物《淮上喜会梁川故人》,原句“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文中的意思是:我和你分别后一个个十年过去,你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有我两鬓斑白。

 

最后,所有出现的诗词,可能原本的意思和文章里的意思有所差异,是我引用不得当,真实含义还是以原句为准,不要被我误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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