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kai

呵。

【谭赵】初雪

甜。

———————————————————————

  谭宗明看到微信消息,已是一个小时后。

 

  晟煊即将收购另一家公司,约了今天下午同对方谈判,他沉着脸坐在那儿,听双方为了各项细则唇枪舌战,只偶尔提出自己的意见。安迪一个人足以应付对面一群人,他不必浪费口舌。

  谈判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安迪是个追求效率的,大致方案已基本确定,只剩下几项条款还需商榷。谭宗明和安迪将对方公司的代表送至门口,周到地告别。

  与这位老板兼至交好友相处,安迪一向很随意,她扭了扭酸疼的脖子,十分不见外地说:“这次我要记头功吧?准备怎么奖励我?”

  “那得看你想要什么,尽管说。”谭宗明微微一笑,毫不迟疑地回答。

  “暂时先记账上,等签合同后再还本付息,”安迪已经在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看样子是准备早退,“我提前下班了。包奕凡今天不在上海,所以今天晚上要不要请我吃饭?可以抵消一部分利息。”

  谭宗明一边解锁手机屏幕查看消息,一边分出心思听安迪说话,他刚想要答应,待目光触及屏幕上那个名字时,说出口的内容就彻底变了。

  “那点利息,我还是付得起的。”

  十多年的交情,安迪一见谭宗明嘴角噙着的笑意,立刻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好吧,老板重色轻友,作为下属,当然不能放过痛宰老板的机会。”安迪耸耸肩,表示自己充分理解,并喜闻乐见。

  谭宗明又一扯嘴唇,亲自替安迪推开办公室的门。

  “Have a good night。”

  安迪潇洒地转身,意味深长地回以同样的话:“Have a good night。”

 

  助理接到谭总电话,火急火燎从办公室冲出去。

  “去取五万块现金,送到六院,具体信息待会儿发你手机上。”谭宗明的声音很平稳,全然听不出电话接通时他劈头盖脸那句“一件非常紧急的事需要你去办”的迫切感。

  挂了电话,谭宗明走到落地窗前,窗明几净,偌大的上海就在他脚下。

  未锁屏的手机页面又被他划到那个备注为“赵 六院骨科”的聊天对话框,按字母顺序原本应该躺在联系人列表末尾几位的名字,此时赫然跃在眼前。一个多小时前的消息,他反复看了好几次。

  一瞬间,谭宗明在脑海里想象赵启平打字时的神情,一条看似正经却又随意的“化缘”——俗称“要钱”——信息,他居然能看出几分愉悦来。

  忽然,他手指轻点,找到助理的电话再次拨过去。

  那边很快接通,谭宗明听到来往的车流声,助理有些喘,平复了一秒才回道:“谭总?我刚到银行门口。”

  谭宗明看了眼手表,估摸着赵启平的下班时间,说:“钱取到了拿来给我吧,我自己去。”

  助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本着对领导的绝对服从,她没有多问,应了声:“好的,谭总。”

  朝令夕改的上司下达完命令,助理等了一会儿,见他并无其他需要叮嘱的,遂道:“那谭总,我先挂了?”

 

  写字楼底下就是繁华的金融街,车水马龙,远处高楼林立,谭宗明站在一整块透明的落地玻璃前,仿佛在俯瞰这个属于他的王国。

  冬天早已来临,多城银装素裹之际,上海的气候日渐凛冽,却迟迟不肯落雪。一层玻璃隔开北风与暖意,阴沉沉的天苍白着,空阔的办公室里,谭宗明莫名瑟缩了一下身子。

  高处不胜寒。

  他竟然有一种这样的想法。

  “还是你送过去吧,我把地址发给你。”

  一令三改,这着实不像说一不二杀伐决断的谭总,助理心想,果然,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这番腹诽当然只能放在心里,尽管谭宗明看不到,助理还是挂上了个职业化的微笑,以期从声音里传达出她的和善温婉与尽职尽责:“好的,谭总。”

 

  二十分钟后,六院。

  助理风风火火赶到赵启平的办公室,站在门外整理了一下仪容,确定没有任何不妥后,才推开门进去。

  作为谭总的近臣,她代表了谭总的一部分脸面,自然不能给谭总丢脸,不能怠慢谭总看重的人,要让对方感受到谭总的心意,助理觉得自己十分体贴外加善解人意。

  ——至于若有人要问助理,为什么知道谭总看重赵启平?助理一定会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然后说,能让谭总把再简单不过的决定反复掂量并且摇摆不定的人,要说不看重他,傻子都不会信。

  当然,是看重还是看中,这就值得好好琢磨一番,严谨而理性的助理认为,已知条件不足,尚且不能轻易下定论。

 

  助理按照赵启平的指示,在缴费处将五万块钱补到1102房B床的账户上,然后恳切地转达了谭宗明附在地址后面的那句更加重要的备注留言。

  “赵医生,谭总下午有会,怕耽误您的正事,所以派我过来,”这是对谭宗明没有亲自到场的解释,助理以为很有必要,“谭总说,为了表达歉意,晚上想请您吃个饭。”

  不得不说,谭宗明真是好计谋。想约人吧,自己明明有空却不来,非要绕个弯儿,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美其名曰“聊表歉意”,这理由还真让人没法拒绝。乐善好施的“慈善家”请客,既割肉还放血,赵启平实在说不出“NO”。不过,助理小姐暗暗猜测着,他若是本来也不想说“NO”,谭总应该会更高兴。

  收到这条指示时,助理就快速理顺了前后关窍,为谭宗明的高明点赞之余,她也在心中那个无形的小本本上补充一句:看中的证据,加一。

 

  听到晚餐的邀请,赵启平先是诧异,随后立马就笑了,那笑容灿烂得让见多了俊男美女的助理都为之失神片刻。

  “好,请稍等我一下,我去换件衣服。”

  助理恭敬地候在医院大厅门口,没一会儿,看见脱下白大褂的赵启平穿了身休闲款的呢子大衣走过来,脖颈让半高领的羊绒衫衬得修长。他脚步轻快,神情愉悦,并无半点被迫赴约的不耐。

  “久等了,走吧。”

  谭总有戏的概率,加百分之十。助理想。

 

  谭宗明定的晚餐地点在一个私人会所,隐蔽性好,装潢与布局都挺适合赵医生这种知识分子的格调。但赵启平喜不喜欢,那都是后话,这一精心的选择落在助理眼中,她心里的小本本立即添上一条:看中的证据,再加一。

  两人出了医院大门,助理见赵启平目不斜视地路过他停在医院门口的车,又一脸坦荡地坐到自己的副驾驶,不免咋舌。

  或许,赵医生给谭总留了个送他回去的机会,更或许,他并没有吃完一顿饭就驾车离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意思。

  谭总有戏的概率,再加百分之十。助理想。

 

  将人送至会所门口,谭宗明亲自到门口来接人,假模假样地寒暄了几句,大意不过是感谢赵启平替他治伤,恢复得很好云云。赵启平一一热络地回应着,没见他对这种多少略显夸张的虚情假意有半分反感。

  助理功成身退,离开前,她惊异地从跺跺脚都让金融圈震一震的谭大鳄脸上咂摸出一点儿讨好意味,当机立断把小本本上那栏待补充证据的“看重”彻底删掉。

 

  吃喝玩乐的环境里腌渍久了,谭宗明在猜人口味这方面挺有一套心得,是以他今天挑的位置、点的菜、包括雅间里播放的音乐,无一不是赵启平偏爱的。

  服务员逐一汇报确认,赵启平并无异议,待人退下,他朝谭宗明一笑,话里有话:“谭总费心了。”

  谭宗明回以微笑,装作只听懂了其中一层:“这里我比较熟,招牌菜色还是知道一些的。正好今天在这边有事,顺道请赵医生过来尝尝,以表感谢。”

  开玩笑,琢磨人兴趣喜恶然后投其所好这种事,谭宗明怎么可能告诉他。

  赵启平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包间门再次被敲响,服务生进来,微笑着询问谭宗明:“谭总,请问还是给您拿以前常喝的酒吗?”

  谭宗明对酒有一套自己的标准,倒不是别的种类全都不喝,应酬时他也会配合合作方的喜好,白的啤的红的不忌,二锅头能喝下去,拉菲也能喝下去。

  然而到私人场合,他独独钟爱的,只有一种。价格是大多数白领都买得起的,档次更是不符合他金融大鳄的身份,但从他在美国时第一口喝到,就对之情有独钟,这么多年,不曾变过。

  安迪表示过诧异,但也表示过理解。

  遇到真正喜欢的,哪里会讲那么多道理呢。

 

  谭宗明做了个手势,服务生立刻征询地看向赵启平。

  赵启平轻笑一声:“抱歉,工作原因,我不喝酒,谭总若有兴致,大可随意。”

  服务生又看向谭宗明,见他微微点头,才颔首弯腰出去。

  酒拿上来时,谭宗明隔着桌子遥遥举杯,赵启平端着柠檬水回应。

  主人饮酒,客人饮水,却谁也没有觉得失礼——那点雾里看花的小心思,彼此心知肚明罢了。

  “赵医生是第一个不意外我为什么喜欢这种酒的人。”

  往常遇到的人,生意上的伙伴会曲意逢迎,奉承着夸这种酒如何如何好;私底下的朋友知道些底细,有的玩笑似的说他自降档次,有的调侃他走近平民。可是无论是哪一个,或多或少都诧异过。

  赵启平,是第一个淡然视之的人。谭宗明此问,有无话找话的意味,也有真想知道的意味。

 

  “为什么不能喜欢这种酒?”赵启平反倒诧异他有此一问。

  “大概是,”谭宗明似乎寻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他做了个动作,“既定的形象让人觉得,有反差?”

  “人本来就是很复杂的生物,情感更是无法理性思考的东西,”赵启平理解了他的意思,“那么谭总觉得,我像是喜欢violent cartoon(暴力漫画)的人吗?”

  世人总爱以自己的眼光去评判别人。这个人应该怎么样,不应该怎么样,那个人必须如此这般,不可以如此那般。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旁人擅作主张给谁定下了条条框框,他就一定要变成框里的人,倘若有一丁点的出格,就要被质疑呢?

  毫无道理。

 

  这次,轮到谭宗明一怔。他从安迪那里旁敲侧击过不少有关赵启平的事,大多是此人的风趣幽默与清高傲骨,但这一面的赵启平,却是他从未知晓的。的确,这种事,安迪自然也不可能告诉他。

  一时间,那个高高在上若即若离的赵医生好像跌下神坛,落入凡间。谭宗明想,这才是真正的赵启平,真实的赵启平,不仅不令人讨厌,甚至更让他动心的,赵启平。

  “那赵医生认为,我的反差大吗?”

  赵启平放下筷子,掩唇笑道:“反差大不大我不好说,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

  他故作高深地前倾身子,谭宗明也下意识靠近他一些。

  “谭总是个地道的商人,锱铢必较,我不过坑了你那么一点钱,你就要让我陪你吃饭抵利息,我可亏大发了。”

  谭宗明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得毫无形象。

  这样自信又有趣的赵启平。

 

  一顿饭愉快地结束了,再出来时,酒店侍从已把车停在门口。谭宗明接过车钥匙,礼貌地提出送赵启平回家。

  入夜的冷风一吹,赵启平从温暖坠入寒冷,他不自觉拢紧了身上的大衣,说:“我可不想明天躺在自己同事的手术台上,再与谭总一起登上财经新闻和娱乐新闻的头条,题目是‘晟煊老板酒驾事故’。”

  谭宗明让他逗笑了,把手中的车钥匙往前一递:“那就麻烦赵医生送我回家吧。”

  “送你回家,然后我再开回去?”赵启平一挑眉。

  谭宗明大方地点点头。

  “谭总可要想好,车开走就收不回了,”赵启平语气戏谑,“毕竟,我是个图财的医生,一百块就足以让我变节。”

  “那你就来图好了。”谭宗明不假思索地回答,手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收回,亦不再往前递一寸。他那双漆黑的眼在绚烂的霓虹中直视着赵启平,坦荡又真诚。

  两人在冬夜里静静对立一会儿,最终,赵启平微微一笑,从容地接过车钥匙,亲自拉开车门,打了个“请”的手势。

  “却之不恭。”

 

  打个车、叫个代驾就能解决的事,金融界大鳄与医学界骨干顶着寒风商量了老半天,这要让谭宗明公司的下属或者赵启平诊室的同事看到,一定会大跌眼镜。

  然而,两个当事人究竟如何作想,他们是无从得知了。

  赵启平将车稳稳地停在谭宗明指定的公寓门前,谭宗明解开安全带,也不急着下车。他侧过身子去看赵启平,问出了礼节性但十分具有暗示性的一句话:“上去喝杯茶?”

  今晚的所有都是那么顺其自然却又恰到好处。

  谭宗明是人精中的人精,恨不能将标点符号都拆解开琢磨其中的含义。

  而赵启平呢,不世故,但该知道的世故他从不曾遗漏半分。

  这两个人之间,要说有什么会错意的地方,那应该不大可能。

  此时,谭宗明胸有成竹却有些期待忐忑地等着赵启平回答,赵启平沉默地盯了他几秒,忽然笑了。

  “当了一次司机,讨杯茶水也不为过。谭总,带路吧?”

 

  夜晚的温度又降了不少,两人在不透风的地下车库都能感觉到凉意阵阵。

  电梯停在18楼,谭宗明刷指纹开门,顺道打开了屋内的大灯,抛下句“自便”。他名下有不少房产,这一处从不会客的公寓定期有人打扫,是除了郊区别墅外他常住的地方,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距离金融街不远,也方便他有时候过来休息。

  哦,好像离六院也挺近。

  谭宗明有些生疏地在橱柜里翻茶叶,边翻边问:“赵医生喜欢喝什么茶?”

  客厅的窗帘敞开着,辉煌的灯火同客厅的顶灯遥相呼应,将沉沉的夜幕照亮几分。赵启平并未回头,他望向脚下川流不息的点点光影,随意敷衍着:“都可以。”

  茶不过是个客套的说辞,彼此心照不宣。

  谭宗明也不再问,顺手挑了最贵的一盒开封。

  等谭宗明端了两杯沁香扑鼻的茶再出来时,客厅里已没了人影。

  阳台的门被拉开,有几缕冷风灌进来,谭宗明循着方向去看,找到了倚在栏杆上的赵启平。

 

  “不嫌冷?”谭宗明把一个滚烫的茶杯递过去,赵启平接了,微微发凉的手心顿时被烫得暖起来。

  折腾了一会儿,又让风吹了一会儿,酒意早就散了个七七八八。然而赵启平的指腹不经意间擦过谭宗明的手背时,他又恍惚觉得,皮肤开始灼烧,是烈酒沸腾的感觉。

  赵启平没有回答,他将手臂搭在栏杆上,仰头去看浓郁的夜空。

  “下雪了。”

  星星点点洁白漫天撒下,一粒一粒,又变成一片一片。赵启平探出手去接,雪籽落在掌心,很快就化成晶莹的透明,映着城市的光辉,映着室内的暖意。

  初雪啊。

 

  忽然,肩膀揽过来一只手,赵启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让一股力量拉过去,他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眼前是飞快划过的灯光,然后便是不断放大的一张脸。

  近了,近得能看清彼此瞳孔中的自己。赵启平看了两秒,轻轻闭眼,主动迎上去,放纵自己攫取着谭宗明唇齿间残留的酒香。

  今天的一切,都可以解释为冲动。赵启平冲动之下找了谭宗明化缘,谭宗明冲动之下约了赵启平吃饭,赵启平冲动之下送人回家,谭宗明冲动之下请人喝茶。

  然而冲动之余,就全是遵从本心,那是科学无法解释、理智无法抗拒的宿命,是从骨骼中疯长出来的、血液里渗透出来的执念。

  冲动的终止,爱情的伊始。

 

  晕眩来临前,两人微微错开,额头相抵。

  谭宗明闷闷地笑,看着赵启平略泛水汽的双眸,忍不住拿手指拨了拨他的睫毛,引得人抬眼看他。

  “赵启平,你醉了吗?”

  赵启平眉眼一弯,那亮晶晶的眸子宛如雪夜的天幕中缺少的璀璨繁星。

  “谭宗明,我很清醒。”

  雪白落在他们肩头发梢,就像上天赐下的礼花,赠与他们最诚挚的祝福。

  如雷般响动的心跳声里,也许有人悄悄许下了什么愿望。

 

  一定会实现的吧,初雪时的愿望。

 

  When age chills the blood,when our pleasures are past. 

  For years fleet away with the wings of thedove.

  The dearest remembrance will still be thelast.

  Our sweetest memorial the first kiss of love.(注1)

 

  当岁月让热血冷却,让欢乐远去。

  年月就像白鸽的翅膀般飞走。

  然而,最深切的记忆则会永存,

  我们最甜蜜的记忆,那最初的一吻。

 

  Fin.

——————————————————————

1.出自拜伦《The first kiss of love》(《第一个吻》)。


大年初一就被老板催促交任务,忙到今天上午终于能摸半天鱼,新年没赶上,那就祝情人节快乐吧。 


目录请见主页置顶。

评论(35)
热度(265)
  1. 共1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Akai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