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kai

呵。

【楼诚】故园(下)

1.时间线设定戳这里,别被时间线骗了,这本质上是一个从未分离、至死不渝的故事。

2.错误与OOC都是我的。

为五周年新开的系列~ @mimi剑雨秋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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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在这里

选择离开不是冲动导致的结果。

明台多次提过,从一开始的旁敲侧击,到后来几乎直言不讳。

年初决定的“四清”是一个征兆,明楼与明诚脱离外界已久,不谙诡谲的形势,但明台却身在尘世中。说不清是好是坏,总之,大家都在探索中这条路走下去会是什么结果,谁也不知道。(注6)

然而不论怎样,明台都不愿他们去承受,回到巴黎去,这是最好的选择。

电话里,明台欲言又止,北京与上海隔着千里,有些话不方便讲,可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

这个念头亦无数次闪过明楼的脑海,并有愈演愈烈的感觉,但他真正下定决心,是在三月底的一个夜里。

 

房子是明台托人找的,位置偏僻,好在房租便宜。卧房有两间,都不大,稍稍宽敞的那间放了张书桌,想来是明台特意叮嘱过,为明楼准备的。

这番体贴本是让人心生感念的,谁知,搬进来当天,明诚就把房间做了改造。

书桌移到小卧房去了,最初的位置搬来了一张床。两张单人床挤在屋子里稍显逼仄,看着也不伦不类,但明诚不管那些,只对自己的改造甚为满意。

明楼的夜盲症逐渐严重起来,这是他在东北时发现的。他不能放心明楼一个人睡,反正在东北时两人也睡一间屋,到了冬天甚至挤一张榻。

三月底那天,明楼睡到一半想起夜,像往常那样叫醒了明诚。他以前总是自己摸黑,唯恐开灯会扰到明诚睡觉,但有一次却在摸索间不小心撞到桌角,腿侧的淤青好几天才消。明诚知道了,什么也没多讲,一边替他揉着那块皮肉,同时嘱咐他以后只管叫醒自己。

拖鞋就在床边,灯光晃眼,明诚在黑暗中尚能视物,便就着黑暗扶他起身。

彼此之间的默契足以让明楼察觉到对方动作间的不自然,白日里下了些雨,春寒料峭,上海又阴湿,明诚膝盖处的旧疾便藏也藏不住,欲盖弥彰。

意识到这一点时,明楼几乎要落下泪来。

幸好黑暗替他掩饰了湿润的眼角,明诚没有察觉,没一会儿,绵长而均匀的呼吸传来,明楼这才敢大胆在脑中捋着自己一团乱麻般的思绪。

手指间还有下午翻译书稿留下的墨香,这是他们如今赖以生存的活计。明楼轻轻捻着指尖,心中无限悲凉。

错过的这几年,现代化早已将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望尘莫及。他与他的阿诚,终究脱离于这个时代了。(注7)

而他的阿诚,优秀得令无数人羡慕嫉妒的阿诚,他此时唯一拥有的阿诚,他甚至都没能保护好。

 

餐桌上,明楼说起这个决定,云淡风轻的一句,就像谈论当日的天气那般平常。

“阿诚,我们去法国吧。”

明诚并不意外,勾起唇角微笑。

“好。”

同往常许许多多的时候一样,明诚没有任何异议,因为他也恰好这么想。他的大哥,本该是天之骄子,本该大展宏图,他不应缩在阴暗的弄堂里,将几页枯燥乏味的外语资料翻作中文,聊以消磨余生的光阴。

 

听到这个消息,明台很高兴,立刻就开始准备。

因私出境的申请很难批下来,明楼与明诚久不问世事,明台是再了解不过。重重阻碍挡在面前,最大的一个要数他们的“污点”。

明台愤懑不已,梗着脖子涨红了脸与人分辩。对方一脸为难:“我也没办法,放出来是放出来了,可毕竟背过怀疑,上面卡着不松,我能怎么办?”

气得狠了,明台将文件摔得震天响,能从办公桌砸到门口去。

另一间办公室的同事推门进来,一瞧就知道事情不顺。他与明台交好,对他家的情况还算是了解,就凑过头去给他出主意。

 

同事的主意就像及时雨,给明台指了条可行之路。明台觉得,他这辈子最有远见的一个决定,大概就是将明盛明安兄弟俩以及父亲都留在了香港。境外有了家属,再走程序就容易得多,明台又找了说得上话且与明楼私交不错的领导背书,一连串下来,申请终于批复了。

接到故友儿子从上海打来的电话时,明台欣喜若狂。

小青年在电话里问:“小明叔叔,您要来上海一趟吗?”

他这话问得委婉,但明台听懂了。

明台顿了顿,回答他:“不用了,我还有工作,也不知何时有空。”

当初他委托小青年办事时,对于离程的要求是越快越好。再等他去上海道别,又要耽误时间,等待漫长,于他、于两位兄长都是煎熬,况且,道别也只是徒增感伤。

小青年犹豫,这一分别,再见就难了,他想再劝,然而明台又说:“以后总有机会的。我们都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飞机落地前,明诚正好梦完了这些年的过往,那些他经历过的事,或是并不知道的旁人记忆里有关自己的事,都随着梦境一同远去了。

明楼也在这时转醒,两人的手仍旧没有放开,紧紧握着。

对视一笑中,万千情绪都烟消云散了。

有声音提醒着陆准备,他们前方,是憧憬了无数次的未来。

 

香港较之几十年前更加繁华了,车水马龙,目光所及处无一不昭示着钟鸣鼎食般的富庶。明盛与明安都在香港大学念书,本来打算特意请假陪陪两位伯伯,却被明楼拒绝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巴黎,香港只是出境的中转站而已。只停留了一晚,他们就启程离开。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注8)

 

故土一点点远了,明楼久久不语,盯着广阔的天地出神。

明诚望了他半晌,忽然问:“后悔吗?”

这个问题太突兀,又太空泛,明楼却几乎是不假思索,立刻回答:“不。”

明诚便笑了,一脸温柔,澄净的双眸中好似闪过了前半生的一切,终又定格在明楼脸上。

“我也是。”

他们从不曾后悔当初留下的决定,也从不曾后悔此时离开的决定。

报国是信仰,是他们坚守了多年、为之奋斗了多年的信仰。彼时不放弃,是因为不愿放弃。而现在,信仰仍在心中,只是信仰不再需要他们。有后继者接任他们的使命,那么,便功成身退吧。

这辈子,他们所求所愿者唯二,国泰,人安。他们对得起前一诺,幸而后一诺,为时不晚。

 

缺席的这些年,巴黎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循着旧时的记忆找过去,七拐八绕才终于抵达拉丁区曾住过的那栋公寓,可惜当时的那间已有了主人。

明诚以为明楼会很遗憾,然而在国内时心心念念这间屋子的人竟毫不在意,当即拍板决定租下了另一处房子。

新租的地方比原来那个要小,只有两个房间。房东太太领他们来看时一脸为难,解释说因为上任住户是单身,所以将小卧室改为了书房,若要住进来,需得自行添置一张床,但可适量少收租金。

明诚眉眼一弯,回道:“不碍事。”

上个住户的改造正合他意,倒是省了不少工夫。

大卧室的床十分宽敞,睡两个人绰绰有余,书房的采光不错,布置也简约。两人一见便喜欢上了这里,没有任何犹豫,立即与房东太太签了合同。

签合同时明楼很愉悦,他这种愉悦感染了明诚,明诚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其实他在意的并不是房子。巴黎毕竟不是真正的皈依之所,明楼怀念的,不过是往日在巴黎的生活,与房子无关。

房租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幸好,他们并不难找到满意的工作。巴黎大学经济系的主任是明楼曾经的同门师兄,私交甚笃,听闻明楼的来意遂替他引荐。入职手续很快就办完,薪酬也十分可观,他还能在外兼职做理财咨询师。这本是他精通的专业,磨合期也并不需要太久,五十四岁的明教授就又重新回到了学校。

明诚出身化学系,他功底扎实,即使这么多年过去,想要重新拾起来也不是不可能。他同明楼商量着先递出求职申请,虽够不上教授资格,也可先从基础做起,一步步慢慢来。

但明楼立即否决了。

“不急。”明楼抽走了他的纸笔,最重要的事并非明诚的工作,“我托人联系了一位著名医师,明天带你去瞧瞧。”

 

来年初春,明诚才正式入职讲课。

一开始是助理教授,慢慢升到副教授,最后成了教授。在五十四岁那年,他的姓后面冠上了与明楼同样的头衔。

教书匠的生活惬意而舒适,两人一头扎进学术中,颇有种闲云野鹤的感觉。后来到了退休的年纪,学校又返聘他们回去,工作量见少,留给他们的闲暇愈发多了,日子便更加舒心起来。

 

国内动乱那几年,他们与明台的联络少之又少。有时同明盛、明安通话,问起大陆的情况,终是两相无言,无法获得更多有用的消息。

黎叔是在1970年去世的,明台夫妻俩的出境申请批复需要时间,没办法亲自前往,丧事就由明盛、明安兄弟俩包办了。明楼特意抽了空,请好假与明诚一道去了趟香港,送老人最后一程。只是,亲生儿子见不到最后一面,大概是老人此生唯一的遗憾了吧。

特殊时期,纵有遗憾也无可奈何。这些年,黎叔与明盛、明安一直在香港,毕业之时,兄弟俩也考虑过返回大陆去工作,倾尽所学奉献祖国。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是一腔热血孤勇向前的年纪,明楼为他们取名,便是寄了“长盛久安”之意,理所当然地,他们想接任父祖们的信仰。

然而那时正是风波伊始,明台只说:“再等等吧,等稳定一些。”

这一等,便是许多年。

万幸的是,明台夫妇在风波里得以全身而退,第一次到老人坟前敬一杯酒上一柱香叩一个头,已是1976年。

 

消息闭塞的那段年月,明楼常在夜深人静时望向日出的方向,明诚知道,他等的并不是日出,却也是日出。

他从不多言,然而这些心思又如何瞒过明诚。他们都一样,一直放心不下祖国,更放心不下明台。

分处三地,往来本已颇多不便,两个后辈早都成人,无需担心。到头来最令人牵挂的竟是人至中年的明台。每每有与他通信的机会,明楼总要多问一句“安否”,明台常戏言道“自有贵人相助,万事无忧”。

果真让他说中。明台这辈子,大抵真有神人护佑,小挫折有,权当是磨练他的性子,但大风大浪从不刮到他身上。

与明诚说起这事时,明楼忍不住摇头:“那小子。”

他没说完的话,明诚自然能懂。

明台向来聪明,胆子又大,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可他最让人挂怀的偏偏也正是这点,太过勇猛有时并非好事。明楼总怕他不够稳重,真仗着“贵人相助”更是不知收敛,以至最终无法收场——这也是明诚忧虑所在。

然而到后来,他们发现,不知何时起,明台其实已经长大了,所有的担忧好似一夕间就失去了意义。

 

明台夫妻俩退休后便去了香港,他的两个儿子在香港成家立业,扎根在了那里,返回大陆确实也并不必要。夫妻俩一合计,索性迁过去,与子孙们一同生活。

香港同巴黎相隔虽远,想要往返也不是难事。

明楼与明诚还在大学挂着职,偶尔去讲个课,或是指导一下年轻教师的科研任务。明台便抽了时间,携家带口,一大群人踏上了去巴黎的旅程。

抵达时,仍是明诚去接的。一如多年前,明台初到巴黎,在异国他乡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亲人,那时的心情跨越了半个世纪原样重现,只是变得沉甸甸的,不知重了多少倍,就这么生生压在人的心头。

昔日少年,如今已儿孙满堂。曾经兄长,此时仍笑脸相迎。

幸好,他们都平安再见。

 

回国事宜定下后,明楼分外兴奋。

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了,跟个小孩儿似的,吵着闹着拖明诚去买预备带回国的东西。到了商场,看到什么都想买,明诚拦也拦不住。结果,等收拾行李的时候才发现,两人根本带不了那么多。

明小朋友这才稍显窘迫,与大堆小堆的物什面面相觑。

明诚好笑地走过去,先收拾了两人的重要物品,又挑了些随身衣物,藤箱里空余的地方便选了几样国内少见的稀罕东西,打算送给明台的孙子孙女。

剩余带不走的,都让明楼送给了房东太太的小女儿,算是感谢她这些年的照拂与善意。

他们来时只有两只空荡荡的行李箱,走时仍只有小小两只,明楼与明诚一人拎一个。两人走得很慢,手里是全部家当,箱子并不重,他们却攥得很紧。

好像,这一路走来,不曾改变的、真正不能失去的,也就只有身旁的人了。

 

虹桥机场修缮过后,已经不太能看出过往的影子了,当年离开时,他们没来得及好好记住它的模样,不承想,再以后就只能从老照片里寻得一些印象。

同时间到达的旅人大多奔向亲人、爱人的方向,明楼用视线将所有的欢欣雀跃全都囊括在眸中。与四十多年前一样,他们从巴黎返回上海时,没有任何人等候在外。明诚离他半步远,一道往外走去,亦是与四十多年前一样。

在上海的住处是一早就找好的,还是拜托了当年送他们出国的小青年——现在得叫中年人了。他们平反翻案、恢复名誉的事也全倚仗了这位中年人,他的官越当越大,成了利国利民的好公仆,潘汉年案昭雪后,他就一直惦记着这两位老先生,多方奔走,万般努力,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明公馆早在明楼与明诚被幽禁的时候就换了主人,这么多年几经流转,如今那里住着一位有名的企业家,祖孙三代,天伦共乐。后来,明楼曾与明诚路过那里,听见小花园中嬉戏玩闹的欢声笑语,心中也再没遗憾了。那栋房子,终究回归了平安喜乐,成为那些素昧谋面之人的家园。

淮海路上有不少解放前的老房子,属于明楼与明诚的新家是一栋二层旧楼,与其他楼栋隔得远一些,在一处偏僻的地方。房子格局同明公馆大相径庭,规模也要小许多,但两人住仍是显得空阔。

昔日的小青年将两人送到门口,明诚道完谢,说一切自理,小青年便自行离去。

打开窄窄的红色正门便是客厅,一张餐桌紧邻着厨房。沿着老旧的红木楼梯往上,左侧是主卧与书房,右侧是稍小一些的次卧与客房。

房间早已打扫干净了,明诚将两人的行李全放到主卧里去。待一切收拾好,他走到阳台上,附身往下望,远远可见另一条精致的长街,与淮海路交叉着,顺着走下去,尽是深灰色的老式洋房。(注9)

不在湖畔旁,好歹有一排法国梧桐。

这便是他们往后的家了。

 

附近的小孩儿都知道,那栋偏僻的二层小红洋房里住了两位老先生。

偶尔见到他们一起出门,遛弯儿或者买菜,天气好时也会在门口晒太阳。也不知他们是什么人,只听家里长辈闲谈中提到过,说年轻时当汉奸,后来又犯了原则性的大错,坐过牢,放出来后便逃到国外漂泊了一些年,如今老无所依,索性回国混日子。

可是后来,拜访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年纪稍长一点的孩子认出来,有重点高中的校长,各大部门的官员,还有著名的学者。来访者总是毕恭毕敬地登门,又毕恭毕敬地道别。礼节之周到,让人瞠目结舌。

于是风向又变了,说两位老先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请回来的高知,常年旅居国外,是爱国华侨。

 

传言多了,总有一两句钻进明诚耳里。他拿这当闲暇时的笑话说与明楼听,末了还不忘点评一句:“咱们这身份,可比当年还复杂得多哦。”

明楼睨了他一眼,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架,接过他递来的温水。

年纪渐长,睡眠也开始糟糕,明诚便做主停了明楼每晚的咖啡,这让明楼很是遗憾。

尽管当年明诚学会了泡各种茶,他煮的咖啡总要更合明楼的口味一些。幽禁时自然是没有茶更没有咖啡,但到了巴黎,明楼的咖啡就再未断过。

电灯在明楼的书册上投下阴影,他就着温水润了润喉,说:“旁人只知三分真相,谁又能认识十分的我们?”

他的眼神扫过来,恰恰与明诚的目光有一瞬的相撞。明诚不语,温和地一笑,坐到他身边去。

两个互相识得彼此十分的人并肩在书桌边。

他们的头发早已花白,风霜在面容上刻下褶皱,略显佝偻的背影却仿佛穿过了蒙尘岁月,与十多岁的时候重叠,让人分辨不清今夕何年。

明诚拿起早上未看完的报纸,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条醒目的新闻:我国国内卫星通信网正式建成。(注10)

那是1986年7月8日。

 

明楼是在傍晚去世的。

某一天上午,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楼下的小孩子们撒欢儿似的玩闹。大概是这样的氛围让人心生愉悦,连日来精神不济的明楼忽然来了兴致,说想听戏,还指名道姓要听大姐最喜欢的那一出。

留声机“咿咿呀呀”唱着,明诚却越听越难过,他知道,也许,是时候了。

预感没有错。

午饭后,明楼仍旧反复听着那段早已烂熟于心的唱词,不一会儿就打起盹,明诚扶他去床上,他便沉沉睡去。

睡去,就再也没有醒来。

明诚发现时,他的嘴角还勾着笑。明诚想,这么开心,一定是大姐来接他了吧。

替明楼更换衣物的间隙,明诚触到他的掌心。与以往的温暖不同,明诚只碰到一片冰凉。

不久前,那双手还是暖的,明诚握着,给他掖好被角,看他困得朦胧的双眼一直锁在自己身上,就忍不住笑着说:“睡吧,我陪你。”

明诚忽然记起,很多时候,他们处于困顿不堪或举步维艰中,明楼总要轻轻握他的手,与他分享那点温暖,说:“你还好,有我陪着。”

这一陪,就陪了一辈子。

 

桌边的日历印着1994年,日期还是明诚住院的前一天。

他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数着日子翻到当天来。

距明楼先去,已有四年了。

开春后,明诚就病了,明台特意从香港回上海来,到医院去陪他。

经年已过,他们都不再年轻,明台自己也成了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头儿。

提出回家的要求时,明诚的语气很平静,但明台知道,他的阿诚哥越是平静,就越不容置喙。

明台没有拒绝,拒绝无用,他也并不想拒绝。明诚执意回家去,原因只有那么一个。

 

床铺新换了干净的被褥,日光晒过的,还能嗅到春风与春阳的味道。

明诚静静躺在这张与明楼同睡了多年、后来又独自睡了多年的床上,心中竟隐隐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昨夜里,他做了个梦,梦的内容记不大清了,可他从梦中领悟到了某种指引。

许是在医院躺得久了,夜已过半,明诚仍了无睡意,他便闭着眼,一点点温习着过往的岁月。

脑中有个闸门打开了,回忆像老电影一样慢慢播放,有些画面已经模糊了,有些画面仍鲜活。他发现自己总能从中寻到一帧,深入骨髓,永不会忘。

是明楼。

 

这时,被遗忘的梦境好似潮水般涌来,恍然间,明诚想起清晨醒来前的片段。

一个熟悉的身影逆光而来,推开桎梏着他的那道门。那个人朝他伸出手,他下意识就握住,指尖所及是一片暖意。

“阿诚,我来接你。”

轻声的呼唤勾起了他久远的记忆。

那年,也是这个声音。

“阿诚,跟我走。”

于是,他跟那个人走了。

那么这一次,他还会义无反顾,奔赴他的方向。

 

眼前晦暗不明,光源似乎在遥远的地方,窄窄的一束划开浓墨一样的黑夜,刺着明诚的眼,发酸发涩,几乎要落下泪来。他索性闭上双眸,将自己彻底交给那只宽厚有力的手。

未知总让人恐惧,明诚甚至看不清来者的面容,但他毫无怯意,微笑着,一步一步,前往他憧憬的家园。

 

巍巍千山,迢迢万水,坦荡坎坷这一程,他们并肩同闯。

皎皎皓月,熠熠星辉,璀璨黯淡这一生,他们携手共赏。

 

他不是过客,是归人。(注11)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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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四清”运动:1963年2月11日,中央决定在农村开展“四清运//动”,前期在农村中是“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后期在城乡中表现为“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和清经济”。运动结果是造成了十年动荡。

7.“错过的这几年,现代化早已将他们甩在了身后,他与他的阿诚,脱离于这个时代了。”此句释义:1954年第一届全国//人//大首次明确提出要实现工业、农业、交通运输业和国防的四个现代化的任务;1964年底到1965年初提出“四个现代化”的宏伟目标,并宣布:调整国民经济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明楼与明诚都曾为了这个目标而奋斗,但1955年两人入狱,到1963年,他们没有参与其中,已经不能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了。

8.“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出自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直译是“弃我而去的昨天,早已不可挽留”,李白写这首诗表达了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但尽管他精神上经受着苦闷的重压,但并没有因此放弃对进步理想的追求,诗中仍然贯注豪迈慷慨的情怀。这也是我想用来描写明楼与明诚的。

9.这里的淮海路指狭义的淮海中路,是上海最有格调的一条街,下文中提到的另一条街是雁荡路,有许多解放前的老房子,古色古香。(这部分内容来自朋友的科普,我没有实地考察过)

10. 1986年7月8日,我国国内卫星通信网正式建成,标志着我国通信事业又向现代化迈进了一步,它为全国性的综合电视和电视教育节目的传递创造了良好的途径,对改善我国边远地区邮电通信落后状况也起到重要的作用。

11.“他不是过客,是归人”:化用郑愁予《错误》中名句:“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此处表达的意思是:明诚随明楼而去,是回归家园,他们并肩行的这一生,与对方而言,彼此都是归人。

 

另外补充几点:

1.建国初期,我国公民因私出境是很困难的,直到1978年,平均每年仅有7000人次。境外有亲属的,相对较为容易一些。考虑到这个问题,以及我在文中写到的,明楼与明诚不是会放弃信仰甩手离开的人,为了让他们合理出国,我设定了他们被开除党籍,鉴于这一“污点”,文中还安排了旁人替他们背书。他们既对得起信仰,也有了离开的理由。

2.中法建立外交关系是1964年,我不知道不建交的时候申请去法国有什么程序,就当他们的申请是出境香港,然后从香港到法国的过程就省略了吧。(香港未回归前属于英国管辖,那边的规定我不是很懂)

3.关于机场、航班、交通工具这一类问题,考据起来实在麻烦,简单直接设定为有直达班次好了。

4.明诚的腿伤,膝盖积液这个病的确有,也会由关节炎、韧带拉伤、过度劳累等引发,其他都是杜撰,我没有一点医学知识。

5.巴黎大学和索邦大学,两所学校的历史比较复杂,改名啊合并啊时间段啊我都只大致知道,所以私设巴黎大学一直存在,两人都是巴黎大学毕业并且后来都在巴黎大学任教。

 

我尽量尊重事实,但细节部分我的确不了解。文中一些皆为虚构,借用的史实内容全部来自网络,如有错误,或设定不合理,都算我的。

(写说明与科普竟然比写正文更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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