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kai

呵。

【楼诚】山河念

1.《故园》系列。这篇很多史料,影响理解的也都做了说明,所以篇后注解会特别长。

2.OOC、错误都是我的。

联文交稿,致敬抗战胜利纪念日。 @mimi剑雨秋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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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明楼破天荒地让明诚买了瓶好酒。

年岁渐大,咖啡之类都被明诚严令禁止了,酒更是不消说,如非必要不许明楼沾——当然也甚少有人够资格让明楼不得不沾。

听到这个要求,明诚意外地没有反对。

这些年,他们过惯了朴素的生活,奢侈的习惯倒像成了上辈子的事。所以,当明诚抱着那瓶价值不菲的名酒回来时,明楼惊了一惊,一瞬过后,便也恍然大悟。

他们都是高兴的。

那一天,是1987年7月15日,正值酷暑,再普通不过。(注1)

 

明诚挑的酒度数不高,即使多饮也不至于醉。他像是算准了明楼会贪杯,而明楼也果然没有辜负他的猜想。

电灯明晃晃的,明楼觉得不应景,就移了张小桌子到二楼阳台边,就着夜风与星月,与明诚对酌。

 

他们曾多次共饮。

 

到巴黎的第二年,中国正式与法国恢复外交。(注2)

这让明楼很是兴奋,他虽没表现出来,但那几日,他话语里总能听到轻快的词句,甚至在主动帮忙做家务而办了错事被批评后,也仍旧乐呵呵的。

这种愉悦彻底表现出来,是一个周末的下午。

晚饭时,明楼忽然问,家里还有一瓶伏特加吧。

 

在伏龙芝的时候,明诚常喝伏特加。够辣,够冲,严冬中御寒、疲累下醒神,都是个好选择。他与明楼提起过多次,描述烈酒入喉的灼烧感,明楼只说,烈酒伤身,叮嘱他少喝。

去年底,学校一位教授从国外带回一瓶伏特加,转赠给了明楼,又被明诚锁进了橱柜里。此时他提起,明诚在厨房翻了一通,掏出了角落里的酒瓶,又洗了两个杯子,两人各自倒了小半杯——明诚再三强调后劲大,不许多喝。

明楼酒量不错,那么一点伏特加没能让他醉倒,至多算微醺。

大概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等明诚收拾完碗筷出来时,就见到半卧在沙发上的醉鬼,面色酡红,双眼迷蒙,咧着嘴开怀大笑,还不停嘟囔:“阿诚,我们可以……”

声音低下去,明诚听不清后面几个字。他念叨着,眼里似乎还泛起泪光,让明诚看得心里生疼。

那几个被吞入喉的字,明诚懂得。

我们可以随时回家了。

但回家,就如当时他们离开那样,又谈何容易呢。

他们已经不干净了。

 

那瓶伏特加最终剩了大半,往后再也没喝过,下场如何亦无从可考。

 

明盛在香港成了家,妻子是当地一位有名的学者,在大学教书,倒是与投身科研的明盛趣味相投。

次年,他们的孩子出生,是个小女孩儿。彼时,大陆尚在动乱中,明台夫妇只能从照片里看一眼可爱的孙女。

明楼接到电话时,亦为这个新降临的生命感到高兴。

明盛让他帮忙取名,说是明台的意思。

小时候,明台总沉不住气,读书也不认真,他自己的孩子,名字非让明楼取,还大言不惭说大哥学识高。

等他终于能沉住气、独当一面了,结果,孙女的名字也还是托给明楼。

 

那晚,明楼在书房坐了两个小时。再出来时,他递给明诚一张纸,上面写了三个字。

“阿诚,这个名字好不好?”

明亦净。

“好,怎么不好。”

明诚握了握他的手,笑着说。

 

后来,有人夸这个温婉动人又刚正不阿的年轻女政客:“你真如自己的名字一样。”

小时候,明亦净总缠着妈妈:“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呀?”

那时妈妈总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听到旁人夸奖,明亦净笑着道谢:“谢谢,这是我大伯公给我取的。”

明亦净,光明而澄净。

明,忆镜。

 

仔细回想,那些年的风波纵然让分隔三地的人都提心吊胆,但终究还是留下不少值得怀念的事。

明安结婚是在1970年黎叔逝世前,妻子姓陆,与他同在一所医院工作,善良体贴。老人弥留之际未能见到儿子儿媳,却见到两个孙儿都成家,终究算是安慰。

明盛的长子与明安的儿子都出生于1971年,在明亦净两岁时,前后仅差了十几日。

两个孩子的名字仍旧是明楼取的,与上一次不同,这回他几乎只思考了几分钟。

明台同香港、巴黎的联系愈发稀少,得知消息已是孩子满月后了。

收到照片时,明台抚摸着这两个名字,心中怅然不已。

 

明楼将两个名字写到纸上,盯着看了半天。

明诚不说话,抽走了那张纸,在上面又补了几个名字。

夜风很软,吹到窗里只将纸页掀起一角,终究没舍得卷到地上。昏黄的台灯映过来,在素笺墨迹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明台,明盛,明安,明亦净,明归,明陆。

 

回国那天,明楼与明诚收拾好新住所,已至深夜。

本是疲惫不堪的两人,沾了枕头立刻就能睡着,偏偏明楼兴起,非拉着明诚到不远处尚在营业的小店里买了一瓶酒。

再回故土,一身干净,心境到底是不同的。

明台被他们保护了一辈子,但终有一日他会长大,会离开他们的庇佑,亦会有另一个人,接替他们的任务,继续照顾他。并不是明台抛弃了他们,只是,他们必将分开。

他们与祖国,亦是这样的关系。

然而,即使各自走远,不经意间再次重逢,回眸时,所见依旧。

云层散开,月亮露出脸来,皎洁的光穿过树叶,在地上落下斑驳。

明楼伸手同明诚碰杯,笑意散在夜风里。

故地有月明,何羡异乡圆。(注3)

 

名酒的味道的确不错,入口醇香,回味无穷。

喝完第一杯,明楼再要第二杯时,明诚并不拦着。

远处流光溢彩的长街尽收眼底,点点灯光延伸开去,与天幕里的星月连成一片。

殊途同归。

这一年,令人振奋的消息接连而来;这一日,明楼觉得,等待漫长,但终究值得。

好在,他们回来了,香港回来了,澳门回来了,海峡对岸的游子,也能回来了。(注4)

 

1963年,明楼与明诚抵达巴黎时,法德已经和解。然而早在那之前,一堵墙将柏林分为了两半。(注5)

有一年深冬,明楼曾带明诚去过德国,是在他们几乎要走遍欧洲大陆后才去的。

每次制定出游计划,提及目的地,明诚总要下意识避开德国。个中原因他不愿深究,但他想,明楼是懂得的。而明楼也的确能懂,他很感念明诚这种静默无声的体贴。

所以,在久居巴黎二十年后,他们才第一次踏上德国的土地。

这大概也不算是头脑一热的决定。

 

他们在一个普通的秋日听到万里之外的祖国传来消息,就像一阵西风轻轻吹过,掀不起多大波澜,却能让树叶久久不能平歇。

1982年9月22日,明诚始终记得他从报纸上看到的日期,刻进骨血那般,他知道明楼亦不会忘。(注6)

旅游计划是也是在某一个秋日午后定下来的。

香港打来越洋电话,明台隐晦地传达了当年送他们出国的那位小青年替他们平反翻案的意思。然而他未细说,大概是想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再告知好消息,以免空欢喜一场——其实事情几乎能定下来,但明台终究不愿赌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不愿两位兄长再承受一次巨痛。

挂了电话,明楼将此事说与明诚听。

两人久久沉默着,谁也没有想要细谈的意思。可是,在彼此对视的一眼中,他们已足够交换内心深处那个隐秘而雀跃的想法。

也许,不,不是也许。他们要回家了。他们终于要回家了。

干干净净地回家。

电话掀起的波澜也就比报纸大一些,吹得树梢抖动不已,好久才静下来。

明楼说,阿诚,我们去德国吧。

 

冬假的第二天,他们就踏上了旅程。

先是去了不来梅,一个童话小镇。即使在浪漫的巴黎待久了,两人也还是被那里的氛围所感染。施诺尔小区、音乐家雕像、彼得里大教堂,他们一一走过,以十分的美好开启了这段旅途。

随心而欲的游玩不需要既定的路线,他们想到哪儿就去哪儿,总之时间充裕,大可多浪费浪费。在走过汉堡、法兰克福后,他们到了慕尼黑。这一站是明诚的提议,明楼本不想来。这座城市在明楼的印象里算不得好,不是因为它自身,而是多年前那一次多国元首的会议。(注7)

明楼知道自己这是迁怒,是毫无道理的,得摒弃这个想法。他后来也确实被慕尼黑的魅力吸引,因而那点不快不久便消失殆尽了。明诚见他对美食美景一脸享受,自作主张将离开的日程往后推了两天。

他们最后一站是柏林。

到了柏林,心情便沉重了。冷墙冷砖划破了这个城市的完整,他们如同柏林的无数人民一样,站在此端,遥遥望着彼端。

勃兰登堡门终究未能开启和平。(注8)

离开时,两人在飞机上再次俯瞰这座分裂的城市。

远上高空,地面缩成了一个看不清的黑点,隔着云端看去,那道裂痕消失不见了,再也不复存在。

他们相信,有朝一日,一定会实现。

就像他们坚信,所有漂泊的,都将回家。

 

1997年6月30日23点59分。

倒计时在整片岛的上空响起,万众瞩目,屏气凝神。

三、二、一。

国歌奏,立正、敬礼,升五星红旗。

明归肃立着,每一寸皮肤都紧绷,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将他全身的动作扯得标准规直。他目光坚定,心脏在胸膛里剧烈跳动,几乎要随着滚烫的血液喷涌出来。身上的军装是他最为自豪的战衣,在这一天,他的名字写入了历史。

响彻天地的欢呼声里,明归想哭,但他死命忍住了。

他想起十多年前,1984年12月19日那一天。

那一天,他做了个决定。而今,他如愿以偿,站在了香港会议展览中心。

 

冬日暖阳照彻,上海那栋小红洋房最终到了明台名下。

明安将报纸放到桌上,明台颤巍巍伸出手,戴了老花镜迫不及待去看上面的内容。

最上方印了今天的日期,1999年12月20日。

版面最醒目的位置,四个大字让明台热泪盈眶,他的目光往下移,读了几行,朦胧中,再也看不清其他。

“澳门回归”、“记者明陆”。

明台想起,有一次他送明陆去上学。

被问及名字,小孩儿脆生生地说,我叫明陆。

老师又看他的入学登记表,莞尔一笑,说,“陆”是妈妈的姓吗?

明陆先点点头,再摇摇头,稚嫩的童声在办公室响起。

是妈妈的“陆”,也是“大陆”的“陆”。

那时候,明陆才六岁,刚上小学的年纪。

而今,距1987年4月13日,已过去12年有余。

 

很多很多年前,小孩子们缠着明楼与明诚讲故事,从他们爷爷小时候讲起,讲到他们父辈,一直讲到他们自己。

讲念书的故事,孩子们便笑话爷爷,明台在一旁吹胡子瞪眼,说大哥阿诚哥你们瞎讲我才没有;讲抗日的故事,孩子们心惊肉跳,问害不害怕,明楼瞧了眼明诚,又看看明台,再把目光投到虚空中,仿佛在看无数个面孔,他说,我们从来不是一个人,所以不会害怕;讲后来在巴黎的故事,孩子们羡慕又憧憬,明诚笑了,他说,巴黎再好,也终究不是故园。

为什么呀?孩子们睁着茫然的双眼。

纵身是微尘,亦心有尺素。明楼说。(注9)

孩子们懵懂,彼时,他们尚不知,自己会用一生来践行这十个字。

 

明楼却不再说话了,他一沉默,明诚也跟着沉默。

明台将孩子们带走,留他们静坐。

小红洋房前方有一处花坛,这时节正万艳齐放,花坛边是成排的绿树。两人定定地盯住远方飞来的鸟儿,看它落到树梢上,一阵风起,树叶沙沙作响,鸟儿就飞走。

春深处,燕子惊了看花人。(注10)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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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87年7月15日,蒋经国宣布解除实行长达38年的戒严体制,随后更进一步开放党//禁及报禁、各级权力机构的全民普选、民众赴大陆探亲及与大陆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交流,海峡两岸长期隔绝的状态也被打破。

2.1964年,中法恢复外交关系。(不建交的国家人员互相往来是比较麻烦的,建交后出入境就没那么严格审核,我不知道当时是否如此,所以文中“随时回家”是我乱写的。)

3.“故地有月明,何羡异乡圆”:出自《我和我的祖国》中《回归》部分,钟表师的台词。

4.“他们回来了,香港回来了……”这一句:1984年12月19日,中英签订《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政府关于香港问题的联合声明》,决定1997年7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

1987年4月13日,中葡就澳门回归发表联合声明,决定1999年12月20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对澳门恢复行使主权。

1987年7月15日,海峡两岸解除隔离。

5.1963年戴高乐拒绝签订美苏禁止核扩散条约,同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恢复邦交。

柏林墙始建于1961年8月13日,是德国分裂的象征,也是冷战的重要标志性建筑。

6.1982年9月22日,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访华,拉开了中英关于香港问题谈判的序幕。9月24日,邓小平会见撒切尔夫人。

7.1938年9月29-30日,英、法、意、德元首在德国慕尼黑召开会议,过于绥靖的态度最终导致了欧洲大陆战火进一步扩大。

8.勃兰登堡门:这道门意义重大,早期曾被命名为“和平之门”,战车上的女神也被称为“和平女神”,后来改称“胜利女神”。二战后,它成了柏林墙的一部分,1989年柏林墙倒塌后它成了两德统一的象征。 

9.“纵身是微尘,亦心有尺素”:化用《广陵春深》歌词,“心有尺素,身是微尘”,文中意思是“纵然地位低下,也胸怀大志”。

10.“春深处,燕子惊了看花人”:化用《广陵春深》歌词,“广陵春深,燕子惊了看花人”,看花人被燕子惊到,是因为心有所念,陷入深思。

《广陵春深》绝对被曲子耽误了,歌词写得超级棒,Finale是神仙词作。

 

明家小辈们的名字,疯狂夹带私货。

明亦净,愿祖国光明而澄净,也取忆镜的谐音。

明归,游子归家,也是国土回归。

明陆,不仅将明安和妻子的姓放在了一起,“陆”也是大陆的陆。

明盛、明安,取自“长盛久安”。

另外,明台的“台”,也是台湾的“台”,(当然给明台取名时并不是这个意思,此处被我曲解了一下)。

 

最后我想说,对于楼诚的离开,不是国家容不下他们,也不是信仰抛弃了他们,只是时代在发展,他们阴差阳错,不得已与外界脱离了许多年。就如自己保护一辈子的孩子,他总要离开自己的怀抱,会有另一个人,继续照顾他。但他们始终是牵挂祖国的。

 

感觉自己的泪点好奇怪啊,写香港回归的场面爆哭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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