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kai

呵。

【楼诚】歌与诗

1.《故园》系列。故园系列至此完结,感谢大家陪伴。

2.OOC、错误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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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十月,上海便开始兴起一阵阵秋风。

幽静窄路上那一排法国梧桐被吹得泛了黄,簌簌铺落满地,人来人往,踩出“咯吱”的轻响。

明亦净推门而入,身旁的男友拍拍她的肩,她狐疑着停下脚步。男友贴心地替她拂去发丝上沾到的枯枝碎屑,明亦净递上一个感激的笑,男友回以轻勾的唇角。

小红洋房里响起渐近的脚步,明诚早在二楼阳台便瞧见两人踏着满地金黄而来,却久久未听闻有人亲切呼唤他的声音,他等得急切,忍不住亲自迎上来。

“二爷爷。”

明亦净亲昵地上前扶住明诚因步履匆匆而显得不甚平稳的身体。

萧瑟西风被男友拍在门外,只惊起一阵轻微的涟漪,却也扰得明诚低咳不断,话未出口,便是细碎的咳嗽。

明亦净埋怨似的剜了一眼“罪魁祸首”,嘴上倒是不忘唠叨着明诚:“二爷爷怎么不披件外套?”

男友全盘收下了明亦净毫无杀伤力的眼刀,他歉疚一笑,上前一步,同她一左一右扶着明诚往客厅去。

“天气转凉,二爷爷多加衣裳。”

明诚佯装嗔怒:“许久不来,一来就拿这招呼我?”

“可不么,让您尝尝被人念叨是什么滋味。”

风水轮流转,往常都是明诚念叨明楼,念叨了几十年。

听罢,明诚痛心疾首,颤巍巍的右手似重非重地屈指弹了弹明亦净的额头:“净帮着你大爷爷来挤对我。他在时怎么没见你这般讨好,还总帮着我说话?枉费我疼你这些年,小白眼儿狼。”

男友眼疾手快,从沙发边顺了件外套就势给明诚披上,见明亦净顽皮地冲明诚做了个鬼脸,忍俊不禁,最终又被自己的爱人警告般瞪了瞪。

明诚向年轻小伙子道谢,招呼两人坐下。刚失了面子,明亦净指指厨房,男友瞬间懂得,屁股还没来得及沾上沙发,认命地去煮茶。

玻璃门半敞着,一个身影驾轻就熟在里面忙碌,看样子,他对这栋小红洋房十分熟悉。明诚收回视线,下巴一挑,示意那边的方向:“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明亦净同男友是大学时认识的,才子佳人,自是一段为人所艳羡的剧本。听明诚有此一问,明亦净却先红了脸:“二爷爷!”

言语里,既有少女的羞涩,又有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无限期许,还有那么一点若隐若现的对未知的害怕。

明诚轻易洞察了她的心思:“是个不错的孩子。”

只这一句,点到为止。

 

同样的话,明楼也曾说过。

第一次带男友面见家长时,明亦净过分紧张。男友足够优秀,这是大多数人公认的事实,然而家中长辈毕竟都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眼光亦足够挑剔。

待送走男友,明亦净忐忑地回到家。

明楼最先发话了。

出乎意料,并非想象中的不满。他说:“是个不错的孩子。”

众人都颇为意外。青年的确不错,但能得明楼如此高的评价,这是他们没想到的。明亦净甚至以为,他会是最难应付的那个。

明楼气结,有些不高兴地说:“我就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吗?”

明诚瞥了他一眼,又看看神色惊异不敢答话的众人,笑着打趣他:“谁让你平时太讲究,这也挑那也挑,好像什么都不合你心意。”

明楼听完更不高兴:“我哪里挑剔过你了?”

 

那语气,现在回想起来,竟显得有几分委屈。

明诚冷不丁轻笑出声,引得明亦净感到莫名,然而又见他满目温柔,心中便明了。

怕是想起了往事吧,同大爷爷的往事。

 

饭后是休憩时光,三人一同坐在客厅向阳的窗下闲话,明亦净从随身带来的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拆开来,是一张唱片。

从前,明镜最爱收集唱片,匣子里存了一大堆,时常拿出来放进留声机里,“咿咿呀呀”一整天。

那年过后,明楼曾从她的遗物里翻到过一张粤语老唱片,曲调凄惶沧桑,可他就是反复听,一遍又一遍。

“烽烟何日靖,待把敌人尽扫清,卿你奋起请缨,粉骨亡身亦最应。……要为民族争光,要为国家复仇,愿你早把倭奴扫净。……他日凯旋歌奏,显威名。”(注1)

明楼肝肠寸断,明诚亦是涕泪俱下。

 

这张唱片终究随着明公馆一并遗失了,连带明镜爱不释手的那些,全都不复再见。

远赴巴黎后,两人便渐渐有了收集唱片的习惯。

明镜的珍藏都是稀罕物,想重新集齐颇为困难,甚至有市无价。他们花了许多心力,辗转多方,才终是集了个大概。从巴黎回国时,两人行李甚少,唱片却是一张没落。

小辈们知晓这一爱好,然而只知其一,不懂个中深意。他们到上海时,常会买些市面上新出的唱片,当作礼物送来。

明楼笑着收下,直夸他们孝顺,招呼明诚去放留声机。

动听的音乐流泻而出,一室和谐。

但是只有明诚知道,明楼堆满笑意的面颊下,藏着无尽的落寞,也只有明诚知道,那些唱片,明楼从不会听第二次。

纵千金难求,老唱片仍能买回,可从前旧人旧事旧时光,已是无价之宝,哪怕散尽家财,再难寻分毫。

 

家里的唱片越集越多,明台偶有一次得见,骇了一跳,半开玩笑似的调侃小辈:“你们可别再买了,是想给他俩开一家唱片店?再说,大哥和阿诚哥可不爱听这些。他们呀,爱唱戏,也最会唱戏了。”

他指了指正唱着《苏武牧羊》的留声机,“戏”字加重强调,一语双关。

明楼从旁经过,挑了眉斜睨他,想着曾在小家伙面前演过的那些,只同明诚相视而笑,并不反驳。

 

明楼常听《苏武牧羊》。

说来也怪,当年除夕不情不愿地唱了,到后来竟成为自己的最爱。

 

小时候,明楼送明诚去学京胡,请了上海滩有名的老师傅,道是曾在宫廷里奏过乐——真实性无从考据。

彼时,明楼的想法很简单:明家的孩子,样样都要学一点,不求精通,但不可以不会。

他对明诚其实没有过分的要求,绘画是,京胡也是。然而明诚自己争气,学到最后也有模有样。明楼自己有时兴致上来,会哼上几句,明诚则是坐在一旁拉着京胡,再配合着他的唱腔,偶尔应和。

明楼很少唱《苏武牧羊》,明诚自然也很少拉。

“……忠肝义胆天日照,平生不怕这杀人的刀!荣华富贵全部要,我受贫穷也清高,要想苏武归顺了……”(注2)

这样的赤诚铿锵,于十多岁的明诚而言,实在太过沉重。明楼愿他成为顶天立地之人,却不愿他背负民族的重担。

可他冥冥之中总有预感,将来有一天,明诚终将成为自己的同路人。

那么,至少不要让明诚过早背负民族的重担吧。

 

世事无常。

谁能预料,许多年后,明诚拉得最好的,恰恰也是那出《苏武牧羊》。

 

男友端着茶盘从厨房出来,瞥见明亦净红晕的脸颊,刚想要问什么,却被她避开自己的视线,跳着躲开。

“我去放留声机。”

明诚指指沙发,青年躬身坐下,递一杯茶到他手上,又转头翻出一本书。

“无意间买到的,送给您。”

书封上写着俄文的《普希金诗选》。明诚用指腹抚摸着纸页,有些粗糙,边角处还有微微的磨损。

 

得到明家长辈的认可后,青年到访的次数逐渐多起来。

他是研究俄国艺术的,骨子里自然少不了浪漫细胞。曾有一次,明诚提及自己在苏联待过短暂的几年,两人的话题便不自觉拐向了音乐、舞蹈与文学。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一下一下踏在明诚心上。

明诚顿了几秒,眼神不知定在何处。他忽然开口,竟是一串流畅的俄语,平缓悠扬,毫无起伏,却莫名让人觉得缠绵悱恻、饱含深情: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在无望的忧愁的折磨中,

在喧闹的虚幻的困扰中,

我的耳边长久地响着你温柔的声音,

我还在睡梦中见到你可爱的面容。

 

许多年过去了,

暴风骤雨般的激变,

驱散了往日的梦想,

于是我忘记了你温柔的声音,

还有你那精灵似的倩影。

 

在穷乡僻壤,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

我的岁月就那样静静地消逝,

没有倾心的人,没有诗的灵魂,

没有眼泪,没有生命,也没有爱情。

 

如今心灵已开始苏醒,

这时,在我的面前又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我的心在狂喜中跳跃,

为了它,一切又重新苏醒,

有了倾心的人,有了诗的灵感,

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注3)

 

明楼下楼后就钻进了厨房,鼓捣半晌,自己端了杯茶出来,正好踩上明诚婉转的尾音。

青年怔愣着,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明诚似是仍在回味唇齿间的温柔,整张面容在夕阳的映衬下格外恬静安然而熠熠生光,闪得青年又不自觉恍惚一瞬。

微风吹过,惊动了明楼放在茶几上的报纸,明诚悠悠地将目光落回青年身上,展颜一笑,结束了回忆。

“是您的凯恩吧?”

如此愉悦的神情,青年忍不住猜测着明诚所想之人。

明楼捧着茶杯从旁经过,仍旧去摆弄他的留声机,只在听到青年问话时,视线似乎往这边掠过。

明诚又是笑,笑得青年甚至开始懊悔自己的唐突。

余光里,明楼左手捏着杯柄,右手则去翻找唱片,明诚知道,他一定在寻《苏武牧羊》。

明楼将唱片放好,神色如常,好似明诚那一大串不知所云的洋文从不曾过他的耳入他的心,亦不曾在平静的湖中惊出任何波澜。

“是,也不仅是。”

明诚眸光如水,泛起阵阵涟漪,荡漾至那个并未听懂的人周身,复又归于平静,最后,他如是说。

得到语焉不详的回答,青年感到疑惑,然而在视线触及明诚那双深邃的眼时,又什么都不想问了。

 

作为战士,他的信仰是祖国,他是共产主义;作为明诚,他的信仰是明楼,他是明楼主义。

是战士,也是明诚,这并不矛盾。

他一生追寻、践行自己的主义,是为国抛头颅、洒热血,也是为与明楼比肩而立。

明楼啊。

他可以是爱情,但他绝不仅是爱情。

 

霞光在客厅的玻璃上铺满一层淡淡的颜色,勾出小小的弧度,落到法兰绒地毯上、真皮沙发上、红木桌椅上,成为天然的装饰物。

摇晃着的柔软摇椅中,明楼抿着温水,谁也没有看到,手掌掩映的阴影下,他的唇角也添了几道这样弯弯的点缀。

 

明楼懂俄语,可他从未有机会讲,是以这件事,明诚并不知道。

 

外文原版的旧书,看样子是青年专程从国外寻来的,明诚慢悠悠翻过几页,食指顺着目录往下滑,忽然一顿。

纸页“哗哗”作响,明诚径直翻到特定的那一页,泛黄的纸张上,黑色的俄文单词跃入眼帘。他的眼眶开始升起莫名的酸意,水雾氤氲了睫毛,跳跃着的字母变得模糊不清,可他根本不需要仔细看,所有的语句早已在脑海里镌刻成深深的烙印。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致凯恩》。

 

西风掀起客厅的窗帘,送来梧桐叶扑簌簌摩挲的声响,留声机缓慢而悠扬地开口,唱起了暖黄的歌谣。

唱词一个个钻入耳里,明诚静静听着,视线却仍旧落在书页上,不曾移开分毫。

一室寂静里,只剩了婉转的女声,字字句句,唱着温暖的故事。

明亦净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似是不忍打破祥和的气氛,男友牵住她的手引她坐到身侧来,倾身过去,同她交换着恰到好处的亲昵。他的手掌宽厚,明亦净的手白皙,大手握着小手,紧紧地,不肯放开。

明诚从余光里看见了两人的动作,唇边的微笑悄然扩大。

真好啊。

 

傍晚时分,明亦净和男友同明诚道别。

送至大门口,明诚止步。

晦暗的路灯光下,一高一低的两个人携手远去,影子在他们身后拉长又缩短,光影流转,而那双手,却始终紧握着。

 

直至小路尽头再也望不到人,明诚才缓缓转身进门。

客厅的留声机还在唱着,谁也没想起关掉。

明诚坐回沙发边,拾起青年赠的那本书,也不翻开,只无意识抚摸着封皮上的字。

留声机前方的躺椅空着,一动不动,明诚望过去,仿佛还能看到明楼当年摆弄唱片的模样。

他总是左手捧着一杯清茶,右手到唱片匣子里翻找,找来找去,多半还是会挑那张《苏武牧羊》。唱片放好,“咿咿呀呀”的声音便流泻出来,他躺在摇椅上,摇头晃脑地沉浸到戏中的世界,情到深处,甚至抬起手来。每每这时,明诚常会想起许多年前的明楼,戏腔百转,手一收一扬,皆是风流。

望着望着,明诚忍不住笑了。

幻影中的那双手,虽然此时摸不到了,但明诚还能记得他掌心的温度、手掌相贴时的触觉,仿佛从未放开过。

真好啊。明诚再次感慨着。

 

之于明诚,他对明楼这个人最初的感觉是温暖。

在明公馆偶有几次遇见,明楼是唯一不拿他当下人还同他聊天的人;绝望的深渊中,是明楼推开了沉重的大门,他温声询问着明诚是否安好,眼底满布焦急与体贴。

明楼伸出手来,牵着幼小无助的明诚迈向光明,那是明诚第一次触及明楼的体温,他想:哦,原来这就是阳光的温度。

 

巴黎的生死一夜,危机暂时解除后,明诚松了一口气,随之而来便是后怕的恐慌。

明楼亦是。他多年前的预感成真,明诚果然走上这条路,可他没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撞破彼此的秘密。他难以想象,如果王天风真将那一枪打出去,自己究竟会怎样。

漆黑的楼道里,明楼忽然攥住明诚的手,指节握得发白。两人都觉察到疼痛,而明楼仍不肯放,明诚也不挣扎,似乎只有这样,才足以清晰地彰显他们尚在人间的真实。

 

明诚从伏龙芝归来是在一个普通的春日。

暌违的岁月将他打磨得更加成熟,他褪去了曾经的青涩,如今已是能独当一面的战士了。

明楼伸手,温和地笑着:“青瓷同志,即日起,你将与我一同执行潜伏任务。”

顿了顿,他复又补充道:“欢迎你,明诚。”

这是明楼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喊他的名字,明诚怔忡着同他握手,感受到他干燥的掌心传来无穷无尽的力量,那力量牵引着自己,鼓舞着自己,恍惚中,明诚听到一个声音缓慢却坚定地说:“必不辱命。”

风雨同舟,从此,他们便要携手并肩了。

 

去国离乡的那一日,明楼曾在飞机舷窗外掠过的云影边沉默,沉默过后,他问:“后悔吗?”

明诚说:“不。”

赴往伏龙芝的那个黎明,明楼站在公寓半明半暗的顶灯下,颤抖着声音告诉他:“你知不知道,踏出这一步,你就永远回不了头了。”

这是一条不归路,明楼自己再清楚不过。

那时,明诚亦是这样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知道。”

明楼不再说话,他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从现在起,你也是一名军人了。”

 

被幽闭的那年,两人关在不见天日的狱中,昼夜不分地承受着字字诛心的审讯。

审讯间隙,他们并肩靠在灰砖墙壁上,已无过多精力交谈,只彼此碰着对方的手臂,慢慢地,再碰到温暖的掌心。

那是无边黑暗里,他们唯一的支撑与慰藉。

明楼亦曾问:“怨吗?”

他未言明究竟怨什么,但明诚听懂了。

“不。”明诚摇摇头,复又攥紧他的手,似乎从中汲取着力量,“从来都不。”

 

有什么好后悔呢?又有什么好怨呢?

他们从未想过回头。

 

明诚将自己的意识从回忆中抽离,意犹未尽地咂摸着澎湃的心绪。

无人记起去关掉留声机,亦或许,谁也不想关掉。

女声仍在不停唱着,听到其中一句时,明诚忽然记起曾与青年的一次谈话。

 

求婚早已是青年计划之中的事,然而思索良久,他始终定不下满意的方式,也担心得不到爱人的首肯。

那日春意盎然,明亦净摆弄着小花园里的花草,巧笑嫣然,人比花娇。青年看得愣神,明诚洞悉了所有,好半会儿才终于忍不住拍拍青年的肩,唤回他的神智。

青年微赧,不好意思地垂首,忽又灵光一现,征询似的看向明诚,下定决心一般开口:“二爷爷,我想求婚,可是……”

明诚了然,他思忖片刻,将目光移至花园里白裙翩跹的倩影上。

“看到明媚的春光了吗?”

触及爱人的身影,青年的语气不由得柔和许多。

“看到了。”

“可你要知道,四季轮换,除了阳光普照,也有狂风骤雨,”明诚语重心长,“生活亦是如此。”

他的眼神饱含深意,青年心头一震,瞬间领悟了未言之意。

“我明白了,”青年下意识严肃起来,好似在庄严宣誓,“我保证会敬爱她、守护她,不论顺境逆境,我都不离不弃。”

明诚却笑着摆首,不再说话。

 

暗夜里徘徊的那些年,明楼也常同明诚展望未来。

他们有一幅关于“明天”的画卷,画中都是最美好的期许。这幅画藏在心里最柔软的角落,从未有人宣之于口,所谓“我们一定、我们将会”的语句,一次都不曾提及。

不需要承诺,不需要誓言。

哪怕仅有一个无声的眼神,只要仍旧执手同行,就足以让他们彼此深信不疑——对明天,对命运。

言语有时候是最单薄、最脆弱、最无用的东西,而沉默,亦可以充当承诺。

 

夜里独卧,明诚静静躺着,屋子里静得出奇,似乎能听到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潜入房间、再撕开整团黑幕的声音。

眼前有微弱但皎洁的光,明诚忽然默哼起白日里循环过无数次的那首歌。歌词与旋律早已烂熟于心,他的记忆力从来都让人艳羡,即使如今年老早不如当年,回想这些东西亦不需要多加思索。

月光似乎太过晃眼了,明诚哼了几句便觉得眼眶有些发疼,他轻轻阖上双眸,曲调却还以无声的方式继续着。

 

墙上有一盏壁灯,是照亮黑夜的,却从未派上过用场。明楼有夜盲症,可他每次想起夜,明诚都会牵着他的手指引方向。

蒙尘岁月里,明楼作为他一生的指路人,牵着他一步步走到自己身边的位置,那么此时,他愿做明楼的眼睛,替他扫清前路所有羁绊脚步的障碍。

他们的手变得粗糙瘦削,布满老茧,冬天甚至会皲裂。那是保家卫国的手,亦是保护彼此的手,它不复往日的细嫩白皙,却依旧温暖有力。

黑暗中,两人都瞧不清对方的神情,可同一个念头在他们心里生根发芽,渐渐茁壮成枝繁叶茂的大树。

那双手,只要牵过一次,就再也舍不得放开。

 

明诚默默哼完歌曲的最后一句,思绪终于全部集中到某一点。他双手合十,隔着虚空握住幻想中明楼给予他的温度,暖意逐渐蔓延到心底,又悄悄攀上眼角。

滚烫的晶莹滑落,路过明诚细纹斑驳的脸颊,再无声无息地干涸,消失不见。如墨的黑夜中,只有明楼用过的那个枕头知道,它曾存在。

 

这几年,明诚的身体越来越差,他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同明楼相见是迟早的事。他并不害怕死亡,甚至隐隐在期待着,盼望那一天快些到来。

他此生温暖的伊始,是明楼向他伸手,说:“阿诚,跟我走。”

他知道,重逢的那天,明楼一定会来接他,会朝他伸出双手,而他也一定会义无反顾将自己交给那双宽厚有力的大手。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迟疑。

他会唱着这首明楼此生没来得及听到,但他觉得必须要让明楼听到的歌,微笑着,一步一步,去往另一个国度。

 

“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追逐着你的追逐。

“因为誓言不敢听,因为承诺不敢信,所以放心着你的沉默,去说服明天的命运;没有风雨躲得过,没有坎坷不必走,所以安心地牵你的手,不去想该不该回头。

“也许牵了手的手,前生不一定好走;也许有了伴的路,今生还要更忙碌。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注4)

 

相濡以沫,便至死不渝。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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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处借用原著中的粤语唱词。

2.此处唱词出自《苏武牧羊》。

3.原诗为普希金著名爱情诗歌《致凯恩》,此处选用了其中一个版本的译文。

4.歌曲为《牵手》,原唱苏芮,发行于1993年3月17日,此时明楼已经去世。

 

我永远改不掉的毛病就是,废话太多,入题太慢。每次想写个什么情节,前面的铺垫总要一大堆。这段时间太忙,这篇的脑洞其实原本不在计划中,只是偶然一次听到《牵手》,心想,这不就是楼诚么。然而状态太差,总觉得没写出心里想要的感觉,哎。

总之,这就是新年礼物啦,祝愿大家2021年顺顺利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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