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kai

呵。

【楼诚】时雨

1.《故园》系列。少量小阿诚掉落。

2.OOC、错误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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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了夏,天气好像一下子就燥热不少。夜里虽偶有风吹进半敞的窗子,掀得窗帘总不得安宁,人却没能从中感到有多少凉爽之意,反而更觉得湿腻腻的空气扑在身上难受不已。星月不见,云积了不少,看样子像是要下雨。

外头的亮光漏进来一点,屋子里不全是黑暗。明楼第五次悄悄翻了个身之后,明诚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在黑暗中睁开眼,侧过头去看身边人若隐若现的轮廓。

“睡不着?”

明楼沉默着不吭声,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传到明诚耳里。

“晚上又偷喝咖啡了吧。”

是个肯定句。

反常的沉默证实了明诚心中所想,这是明楼心虚时的一贯表现。

越到老年,明楼就越发浅眠,稍微大点儿动静都能惊醒他,但失眠却是少见的——只在偷喝咖啡或是醉酒后。

按明楼自己冠冕堂皇的说法,他喝了一辈子明诚煮的咖啡,这味道似是上了瘾,戒掉实在太过残忍。他甚至试图反抗明诚限制他咖啡的行为,可明诚于此事意外坚定,说什么都不答应。

家里的咖啡被藏了起来,每日限量供应,管得倒比那时76号抓捕抗日分子的防线还要严——虽然防线再严,也让他们找准了空子。但家里来来去去也就那么点儿地方,真要仔细翻找,又怎能真藏得住。

明诚看了眼身旁没有任何反应的人,又气愤又无奈。自己不过是出门买了点东西,不多会儿的工夫,回来后也没发现什么异常,这人怕是把当初做特工的经验都用在偷喝咖啡一事上面了吧。这样不听话,活该失眠。

“过来,给你按按头。”

明诚到底没能狠下心,他转过身面向着明楼的背影,双手攀上去。明楼以往有比较严重的头疼病,随着精神压力的褪去渐渐好了,但每逢睡眠不好时,也还是会发作。

静静按了一会儿,明诚自己倒先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水雾,他接连眨了几下眼。黑暗中瞧不清,可明楼猜想,他的眼眶一定泛起了红,像小兔子那样。

 

刚到明家时,明诚也常陪他挑灯夜读。那时明楼上高中,又找了许多老师教各种外语,课业重,他涉猎广,看书到深夜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而明诚才初入学,学的都是些简单东西,自然不比他的繁忙。

小家伙让明镜先捉去睡了,只剩两人在书房。没了旁人打扰,他们就这么并排分坐两端,各自做自己的事,时间就如流水一样划过了。

熬不住时,明诚会背过身去偷偷打哈欠,双手捂着嘴不发出声,再揉揉眼,然后装作无事发生一样,继续陪着明楼。他对那个尚未熟悉的环境仍持有防备,唯独与明楼在一起,能让他觉得舒适,因此他再困,也还是想多留在明楼身边一会儿。

明楼习惯了晚睡,他察觉到小孩儿的动作,望过去一眼,小孩儿也无辜地看他,看一会儿又若无其事继续看书,全然不知红红的眼圈泄露了秘密。他乌溜溜的大眼里泛着湿气,眼神不似平常那么清澈,透着些许迷茫,困意使他变得迟钝了,很有一点傻乎乎的可爱劲儿。明楼心下软了几分,屈指弹弹他的小脑袋,说:“阿诚,睡吧。”

后来,明诚从伏龙芝回来,练就了铁血军人的意志。他们做着命悬一线的事,半分的倦怠都将是致命的失误。明诚好像有用不尽的精力,在明楼的记忆里,他小时困极的憨傻模样就几乎不怎么见到了。

 

“阿诚,睡吧。”

明楼拍了拍他的手,制止明诚的动作。他翻过身平躺着,闭眼酝酿睡意。明诚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没多会儿就响起微微的鼾声。

头疼早去了大半,规律而轻缓的声音竟有些像催眠的调子,明楼听着,心软得不成样子,不知不觉也这么睡着了。

 

次日清晨,明诚睁眼时,床上只剩他一人。明楼竟已经醒了,这倒是稀罕事,往常他总是比明诚起得迟一些,昨夜又睡得晚,怎还会起这么早。

明诚满腹疑惑,穿衣下床,视线往房子里轮一圈,耳朵却先在卫生间找到了他。

几声细细的咳嗽响起,明楼体贴地克制着,尽量不要发出声响来。明诚这才反应过来, 想是咳嗽扰得他不能安眠了。

听到脚步声,明楼本想说话,但一张口又是几下咳嗽,语不成句。

明诚上前去替他抚了抚背,皱着眉担忧不已:“感冒了?”

“……不是,呛到了。”

明诚显然不信,待他渐渐平息下来,才去厨房给他端了杯温水。

瓷杯捧在手里,传来源源不断的热量,明楼捏着杯子,偷偷觑了眼明诚的脸色。见他一脸严肃地望过来,明楼心知躲不过,只好认命地皱眉小饮一口。

“让你多加衣裳别喝冷水也不听,连洗澡都要贪凉。”

畏热是一直就有的,只是那时候年轻,明诚叮嘱几句,他自己也懂得轻重。

“知道了知道了,你说过很多次。”

“那你有听过一次吗?还当自己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

他还敢顶嘴,丝毫不懂改正,这让明诚更加生气。

“你这是嫌我老?”明楼怒目而视,可他飘忽的眼神显然泄露了他的虚张声势。

“别转移话题,我是在说你生病的事。”明诚压根不怵他。

明楼的气焰顿时被压下去一点,却仍嘴硬道:“我没有生病。”

 

明诚生气了。

生活还如平时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浇花、看报、做饭、打扫卫生,并无异常。但明楼一整天都能感觉到低气压,不仅因为窗外黑云压顶,暴雨欲来。明诚说话时也冷淡客气了不少,面上没什么表情,这是他生气的征兆。

明楼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因为自己与他辩驳的那句“我没有生病”。

有好几次,明楼觍着脸想缓和气氛,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他心中很乱,隐约能咂摸出一点明诚的想法,情绪便随着越聚越密的云层一起,慢慢沉下去。

 

学校每年都会安排体检,对五十岁往上的老师可放宽到每季度或每半年一次,但明楼从没去过。明诚劝过几次,他都态度坚决。

然而等明诚将自己的报告拿回来后,他总要趁人不注意偷偷去翻。检查项目繁多,术语也多,专业的东西他看不懂,只能从结论那一栏囫囵判断出一切正常,便放下心来。

明诚撞见过一次,他隐在房间外,看着明楼再偷偷把报告塞回原处,甚至将上面压着的一本册子也原样摆好,做足了伪装。明诚没提过这件事,他大致能猜到明楼的心思。

有一天吃晚饭时,明诚忽然说:“我今天去拿报告,见到一对父子。”

有头无尾的一句话,明楼知道他还有后续,微微抬了下眼,等着他往下说。

“那位父亲挺年轻的,看起来也就六十多岁,面色上瞧不出异常。但我听他儿子讲,他患了绝症,没有任何预兆,忽然发现的。”

伸出的筷子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停顿复又继续夹菜,明楼不动声色,又听见明诚继续说:“这种事,果真防不胜防。突如其来的,谁能想到呢。”

 

再过了许久,又到了明诚去体检的日子。

临出门前,明诚交代好他的行程以及归家时间,最后说:“大哥,那我就走了。”

明楼悠悠地踱步到门口,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左右无事,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不是最反感体检的吗?”明诚刻意拿他的原话来回他,“医院那种地方,‘有病的人才去’。”

让人拿话噎了一下,明楼面上有些挂不住,但他向来会装傻:“我可没说过,你别唬我。”

 

报告是一周后去拿的,下班后,明诚照旧去经济系门口等明楼,两人一道往医院去,然后再回家。

午后下了场阵雨,到傍晚又淅淅沥沥。雨丝不密,他们索性共撑一把伞。

明楼一路上都没说话,眉头似有似无地皱了一点,好像有什么心事。明诚只当他是在烦恼课题的事,马上到最关键的阶段,明楼为此已经加过好些天班了。

“今晚想吃什么?”明诚挑了个话题。

他们从来不主动过问对方工作上的事——若有倾诉必要,彼此绝不会隐瞒。

“你拿主意吧。”

两人就晚餐的话题展开了讨论。

 

到了医院门口,几种菜色已敲定下来,明诚领着他取了报告,又往医师处去。

薄薄几页纸,医师看得很随意,明楼却紧张不已。然而医师说出口的话立时让他觉得不太开心,出了医院门,他连伞都没撑,一个人走得飞快。

明诚在后面快步追上来:“慢点慢点,走那么快当心摔倒。”

明楼还沉浸在医师刚才那句“没什么问题,就是吃得太好,再不注意可能会有脂肪肝”的不悦中,闻言更是不高兴:“我走路才稳呢,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摔。”

耍小脾气的老小孩儿要顺毛哄,明诚深谙此道,他说:“我讲错了,是我容易摔。”

还在农场时,大冬天里井边结了冰,明诚去打水回来洗衣做饭,谁知才拎了桶站起身,因膝盖的伤一时脚滑,差点儿摔倒。幸而明楼伸手扶了一把,他才免于与地面亲密接触,但桶就没那么幸运,冰碴子失去平衡,一股脑全盖在两人腿脚上。

早晨才刚换上的干净衣裳是穿不成了,棉鞋也得拿暖炉烘干,明诚颇感懊恼。而明楼却只觉庆幸,庆幸之余又忍不住后怕:“毛手毛脚,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摔了我可不背你。”

雨势渐大,落到伞面还能砸出沉闷的声响,明诚将伞撑到两人头顶上,辟出了一方深蓝色的天空。

“那我摔了,大哥还背不背我?”

“瞎讲什么?”明楼瞪他,瞪完又气势汹汹大步向前。

明诚连忙伸长手臂把伞移过去:“哎哎!慢点儿!”

 

医师一句话,成功省去了明楼晚饭后的甜点,明楼气恼,但拗不过明诚,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开锁进屋时,明楼仍是满脸不快,明诚在身后叮嘱:“淋了雨,快去换件衣裳。”

人闪进卧室,没一会儿又出来,手里还拿了另一件衬衫,是明诚的。

湿衣服脱下来,明诚左肩的旧伤就露了出来。当时流了不少血,好在处理得当,没留下隐患,只余一块疤盘踞在肩头。

明楼皱眉,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块蜿蜒不平的皮肉。

“这疤怎么长成这样了,我记得原来没有这么大。”

“原来更明显,”明诚笑了笑,“这些年还淡下去一些。”

“不好看。”在他套上衣袖前,明楼又瞧了几眼,得出结论。

“这是战士的勋章,怎么能用美丑来评价。”

明楼一挑眉,玩味地看着他:“你还想多几块?”

“那倒不必,一块就够了。”明诚说,“我又不是小姑娘,丑就丑呗。你难道嫌弃我?”

“不嫌弃。”明楼笑着说。

那是他亲自留下的,是他的阿诚特有的,属于战士的勋章,他怎么会嫌弃。

 

往事如潮涌上心头,明楼忽然就难过起来。

他们都不再年轻,不再年轻便意味着死亡不再遥远。这种逐渐逼近的威胁与过往多少年里悬在颈口的铡刀不同,它避无可避,谁也没办法改变。

明楼总想着,能与明诚一起过得久一点,更久一点。他下意识抗拒体检,不过是因为害怕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关于他,或关于明诚。

枪林弹雨他没怕过,腹背受敌他没怕过,身陷囹圄他亦没怕过,却唯恐听到有人以沉重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宣判他们的余生。

明楼理所应当地承认并接受自己的恐惧,但他似乎忘了,明诚也会害怕。

那年冬天,他初到农场,诸事不会,重担就全压在明诚肩上。他看着明诚将所有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总忍不住感慨:“阿诚啊,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那年在巴黎,他为着饭后甜点又与明诚置气,明诚就拿医生的话堵他。他不服,还要反驳,明诚气急了,红着眼说:“你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吗?没了你,我怎么办?”

没了你,我怎么办。

没了我,你又怎么办。

 

记忆深处一句快要被遗忘的话,就如一颗小石子,在无波的湖面激起一圈涟漪,很快散去。而明楼翻涌过的情绪终是久久不能平静,他望了会儿倾盆的大雨,又收回视线,在厨房里寻到了忙碌着的身影。

“阿诚,等雨歇了,咱们去买个西瓜回来吧。还像从前那样,挖到一个碗里,剔了籽,午后消暑正好。”

明诚诧异,旋即明白过来。

心中那点无名火气彻底没了踪迹,他似是记起什么,无声地勾了唇角。

“好。”

 

想吃西瓜是突然的念头,明诚望了眼外面的鹅毛大雪,对于明楼能在东北的严冬中想起西瓜这件事很是无语。

明诚刚洗完衣服回来,双手冻得通红,知觉全无。明楼一边同他说起这个想法,一边把他的手拉过来,揣进自己暖和的棉衣里面。

“从前在上海,每到夏日都要吃西瓜消暑,挖到一个碗里,剔了籽……别动,”冻得跟铁一样的双手瞬间让明楼打了个激灵,他按住明诚想往回缩的手,语气中透露着心疼,“冻疮那么厉害。”

明诚听话地不再动。

“你这手要仔细着,别冻狠了以后再留下旧疾,”明楼拉他到暖炉边坐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还得给我剔西瓜籽呢。”

这时候还不忘西瓜,明诚让他的执念逗笑了,不禁也与他一起畅想着未来。

“等回上海,天天给你买西瓜吃。说好了,我买多少,你就得吃多少,一点都不许剩;我剔多久,你也得吃多久,一天都不许少。”

“好。”

围炉夜话,那时,两人便约定了一生。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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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吃阿诚哥切好剔完籽的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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