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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倏尔笑了,是那种忍俊不禁的好笑,但笑到最后,他的唇角只剩下一抹残存的弧度,庄恕看过去,竟看出了几分自嘲与无奈。
“习惯了。”
他走了这条路,就注定了要背负许多,怨恨有什么用?怨恨并不能让他过得更好,也不会让误会他的人改变偏见,个人情绪是他现在最不需要的东西。不过这并没有关系,他委屈,他难受,只要他自己问心无愧,午夜梦回时不曾后悔,也便够了。
庄恕蓦然想起季白曾说的,和父母断绝了关系。他不知道季白的家人是否因为误解而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知季白的所谓“习惯了”是否包含这一个足以让人痛彻心扉的过程,他甚至不敢去想,到底是怎么样漫长的一段经历,才会让季白能如此平淡地说出这三个字,就像提到路边的行人今天穿了蓝色衬衫黑色长裤那么稀松平常。
季白大概是真的不怨恨吧。
可庄恕是怨恨的。
他从前最恨蝇粪点玉的人,而如今,他恰恰成为了自己最不齿的这类人。他怨恨自己。
“但这是不可以的。”
不可以习惯,这种事怎么能习惯呢?习惯了,便不会反抗了;不反抗,那么别人就会认为这是正确的。
可这明明不是正确的啊。诬良为盗怎么会是正确的呢。
季白又是一怔。
庄恕向来是不这么强硬的,也许工作中的他会这样,可生活中的他,甚少说出“必须”“不可以”此类的话。
他总是温和的,温和得季白有时候都于心不忍。
“为什么?”
季白把庄恕的话又还给了他。
庄恕沉默了。
为什么?他认真思考了许久。
“因为,”庄恕抬起头直视着季白的双眼,“有人会心疼的。”
他的视线太具有压迫感,逼得泰山压顶甚至都能迎上去的季白几乎招架不住,若不是手上挂着点滴,他大概就要落荒而逃了。
“这有什么好心疼的,”季白笑了笑,却没带什么感情,“没有谁能与另一个人感同身受。”
庄恕盯着他的侧脸,目光似乎要将季白灼伤,可季白熟视无睹,漫不经心拨弄着手上缠好的纱布,像在自己和庄恕之间隔出一道绝缘的屏障,将那闪着火花的视线阻挡在外。
“谁知道呢。”庄恕站起身,“药水没了,给你换一瓶。”
季白的病反复了好多天,病来如山倒,病区如抽丝,庄恕觉得要想彻底清除如此顽劣的病根,恐怕得拿出愚公移山的坚持不懈来。期间,庄恕实在不放心,又领季白去医院看过一次,还是那位专家做的检查,再三确认后依旧是“并无大碍”的结果。思来想去,庄恕只能认为是季白身体壮得跟牛似的,许久不病,这一病就把以前的份儿全都赶一起了。
听到这话时,季白正在吃庄恕给他煮的酸辣粉。
大概是愧疚又心虚,还有那么点无法言说的隐秘小心思,庄恕在照顾季白这件事上分外走心,恨不能一日三餐送到嘴边,每天无数次嘘寒问暖,想去哪儿包接包送,想干什么都由他代劳。庄恕觉得,他伺候自己爹都没如此仔细过。
季白呢,只当不知他的想法,心安理得享受了这番好意,甚至变本加厉指使起庄恕来。
害自己生病的罪魁祸首,还管东管西,可不得好好使唤么。
连续吃了一周的清汤寡水,再吃下去,季白恐怕就可以直接去庙里报道了,但庄恕不同意他吃重油大荤的东西,说不利于恢复,甚至以身作则,每日陪他白粥青菜。老实人拗起来也是真的拗,季白没办法,磨了他一整晚才得到同意可以吃一次酸辣粉——少酸不辣的酸辣粉。
尽管豪华高配变成了山寨低配,但有也总比没有强,季白仰天长叹。
粉是庄恕特意在超市买的红薯粉,有嚼劲儿,配料是庄恕跟着网上的食谱调的,经过改良后的,适合病未痊愈的季白,也适合不太能吃辣的庄恕。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边,一人捧着一大碗粉,聊着聊着,话题就绕到季白的病上面。
“哎,老庄,你医师执照不会是办的假证吧?”季白嗦了一大口粉,言语含糊不清,庄恕仔细辨认才能听明白他说了什么,“我这病怎么还不好啊?”
“附院的肺科副主任亲自诊治,你不信我也该信他吧,”庄恕眼瞅着季白又趁他不注意偷偷把手伸向辣椒罐,动作自然地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便忍不住伸手拍掉季白拿起小勺的手,警告性地瞪他一眼,“再说,是谁当初讳疾忌医,不肯去医院才拖成重感冒的?”
“唔?你说什么?”季白装傻,“老庄,你这煮的是酸辣粉么?我怎么觉得没有酸辣只有粉啊。”
庄恕将辣椒罐放到自己的领地范围内,再次用眼神警告季白,得到对方终于放弃的讯息后,他才心满意足继续吃着自己的粉。
红薯粉煮过后滑溜溜的,庄恕夹了好几次,一根根的都故意和他作对一样,挣扎着滑落到碗里,就是不肯安分地被庄恕吃掉。
季白又捞了几大口粉,一抬头见庄恕还在与粉丝斗争,忍不住好笑:“老庄,你这拿筷子的手法谁教的啊?还是说,在美国这么些年,筷子都不会用了?”
庄恕循着他的话音去看自己捏筷子的手,看看自己的,再看看季白的,好像的确不太一样。
“能吃就行。”庄恕试图挽尊。
“你确定?”季白憋着笑,顺利夹起一大筷子粉丝,挑衅似的吃给庄恕看。
庄恕不甘落后,有样学样,然而粉丝偏不肯老实,在即将入嘴的一瞬间溜之大吉,庄恕吃了口空气。
季白哈哈大笑。
“对了,周六有一个交响乐团到这里演出,是嘉霖市的,平时很少在国内巡演,我买了两张票,我们可以一起去。”庄恕淡定地只当一切并未发生,在终于吃进一筷子粉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开口。
听到交响乐团时,季白并未多感兴趣,他本身也不是个特别有艺术细胞的人,可庄恕提起嘉霖市,他心里某根弦忽然就被拨动了。这根弦没能奏出多动听的音乐,只弹出呕哑嘲哳的一小段,却久久回响着,不肯停息。
“前提是,”季白将嘴里的粉彻底咽下去,正要答应时,又听庄恕补充道,“周六之前你可以痊愈。”
季白目瞪口呆,还可以这样?
而庄恕的理由很充分:“咳来咳去的,影响演奏也影响观感。”
季白愤愤不平,赌气一般要去抢庄恕面前的辣椒罐,却被他眼疾手快先一步举到季白够不着的地方。
“哼,你就守着这瓶辣椒过一辈子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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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霖=嘉林+霖市,不是错别字哈。为了把两个独立的世界观牵扯到一起,我也是很努(变)力(态)了……
顺便说一下,WP那边不是不备份了,只是最近电脑一直打不开WP网页,我又实在太忙,没工夫一直和它斗智斗勇,等哪天有缘打开了再同步吧,反正在lofter看也是一样。
以及,故事大纲走向包括重要部分的细节其实开坑前就全部想好了,某些片段已经躺在word里面,我习惯做好准备再付诸行动,这样才不至于手忙脚乱或无以为继。讲这个的意思是,我不会弃坑,楼诚有多真我这句话就有多真,更得慢是因为太忙,所以大家也不必催更啦,只要我活着,故事就有结局。写这篇的过程中也不开一发完不了的系列了,一是确实没精力,二是我需要一鼓作气才能行。不过也不要太期待后文,烂不烂尾说不准,毕竟从开头就烂,一烂到底的事怎么能叫烂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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