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故人》时间线里的1966年,时间意味着含刀。
2.OOC、错误都是我的。
联文第二发~ @mimi剑雨秋霜 亲爱的阿咪说一把刀要换两篇糖,所以糖已经在安排了,不要急。(如果拿上一篇《如晦》的糖充数,应该会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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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过一场小雨,清晨已经放晴了。
春雨初霁,空气都变得清新不少,明楼推开窗,让夹杂着水汽的风吹进房间。
明台的故友携孙来访,许久未见,明台便留他们在明公馆一起吃午饭。
旧交是明台在延安结识的,比他年长不少,有幸能活到现在,儿孙满堂。
小孩儿顽劣,手上不知轻重。大人们在客厅谈话,也没人管他,放他在家里四处寻乐子。
明楼不认识这位故友,但他素来健谈,学识又丰富,加之彼此都是参加过革命的老一辈人,场面倒也不至于尴尬。
约莫傍晚的光景,故友告辞,临别前不住道歉,颇有愧意。明台笑着说“没事”,亲自将他送至明公馆外。
等明台再进屋时,便看见明楼在收拾碎了一地的玻璃。小孩儿无意碰掉了桌上一个相框,照片也让碎玻璃划出几道伤,好在人没事,只吓坏了孩子,立时就哭了起来。
明楼赶忙抱着他安慰,说不是什么重要物什,碎了就碎了,不要害怕。
故友本欲发火训斥孙儿,他担心明楼是个脾气不好的,想先声夺人,见到这一幕便笑了,也不再搭理那边,转而对明台致以歉意,罢了还半开玩笑似地说:“你大哥哄小孩子挺有一套的。”
明台也笑:“我们以前都是他哄大的。”
他这般不知害臊,颇有几分像得了便宜的孩子,让故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去深究“我们”指的是谁了。
相框是不能再用了,相片也得重新拿一张。好在家里还能翻出以前空置的相框,明台从相册里抽出一张大小合适的放进去,立在先前的位置。
相册摊开放在一旁,明楼瞅了几眼,都是近些年家里人的留影,黎叔老了,明台老了,他自己也老了。
一页页翻看着,明楼有些恍惚。他们这些人在相册的时光里似乎从来没有年轻过,可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他能清晰地记起从前风华正茂的岁月,那是真实存在过的。
明楼觉得不对劲。他拿出另外两本相册,依旧找不到年轻时候的痕迹,仿佛那只是他的一场梦境。他双手交叉着抵在额前,垂着头沉默不语。
明台被他突然的低落弄得困惑不已,却也聪明地没有去打扰他。
半晌后,明楼猛然起身,不待明台说话,径直就往小祠堂里去。
明台立时就醒悟了,能让明楼去小祠堂的事,都是他无法插手也无法劝慰的事。
小祠堂的密室里保存着明家所有珍贵的东西。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古玩字画,只是一些旧时的物什。
明盛和明安两兄弟小时候曾问过,当时,明台久久未言一句,末了才答:“家人永远是最珍贵的。”
兄弟俩疑惑,明楼不再解释,只说:“以后你们就懂了。”
明楼入狱前曾将家里的相册放进密室,他只希冀明公馆遭遇不幸时,密室里的东西能保存多一秒。万幸的是,黎叔与明台保护了明公馆。
出狱后的这两年,明楼其实不怎么往密室来,阔别了许多年,他有些不太敢再见故人的旧物。近乡情怯,或许就是他的心态。
相册微微泛黄了,是岁月的痕迹。
明楼从第一页翻看,每一张都看得很仔细。
明楼小时候的照片不太多,明镜就更少,留存下来的仅有几张同父母一起的合照。
那时候,明锐东夫妇还是年轻模样。明楼在他们怀里,明镜立在母亲身旁,一家人笑得幸福美满,宛如梦境。
然而,但凡是梦,总有清醒的一刻。
等到梦醒后一切都归于平静,家里就多了一个明台。
明台到明家时还太小,他并不能分辨好坏善恶,只是对这个陌生的环境有着本能的畏惧,是明镜日夜不离陪着他,才让他逐渐习惯了这个全新的没有母亲的家。
明楼那会儿也不过是半大的孩子,尚不足以支撑起整个家,明镜不放心明台,对他的事都是亲历亲为。小时候的明台对明镜太过依赖,他们的第一张合照里,一只肉嘟嘟的小手紧紧攥住明镜的衣角。
明楼用手指尖去抚摸明镜被抓皱的衣服,一下又一下,却始终不能抚平褶皱。指腹划过明镜十几二十岁时候的脸,明楼稍稍停顿一秒,复又翻到下一页。
明诚的到来算是一件大事,明楼第一次有了想要改变一个人人生的念头。他觉得,任何虐待发生在一个孩子身上,那都是不应该的,更何况施虐者还是所谓的养母。他想要给这个孩子优渥的生活,想让他成才,成为顶天立地的人,他认为他有这个能力,也必须有这个能力。
融入到明家的过程,对明诚来说是一段奇妙的经历,他所有幻想过的幸运全部降临。第一年除夕,那张黑白照片,替他见证了幸福的实现。
到巴黎后,明诚十分顺利就通过了语言测试,可以报名参加大学的入学考试。明楼对此毫不意外,他向来相信明诚的实力。
报名表上需要填写的内容很多,还有别的材料得准备,明诚拿着单子一项一项对照看。
明楼凑过去瞅了眼,指着一栏问:“你好像没有照片,我带你去照吧。”
来巴黎这几个月,明诚逐渐摸清楚了周边的环境,日常生活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毕竟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照相馆这样的地方,他不曾注意过。
比起他,明楼就要闲得多。他轻车熟路地领着明诚穿过几条小巷,七拐八绕寻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小店面。
站在照相馆门口时,明诚有些失语,他从不清楚住了几个月的公寓附近还有这一处,也不知道明楼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摄影师是个中年男子,面目和善,见到两人推门,立刻送出笑容:“请快点进来,外面很热。”
明诚的衣服是明楼替他挑的,简单的白衬衫加西装外套,还特意配上了一条蓝色领带——领带是明楼的,明诚自己还没有需要系领带的场合。
蓝色面料上有暗暗的花纹,明诚按照明楼的指示换好衣服,一出来便见明楼冲他招手。
明诚走过去,明楼将手上的东西一扬:“过来,我教你打领带。”
明诚顺从地站到他身前,看着他灵巧的手指把那段布料整理成妥帖的模样,弄完还抚了抚自己的衣领。他心中默默记下明楼的动作,又在脑子里回味一遍,确认自己已经学会了。
待一切做好,明楼后退一步,眯着眼打量面前的人,很满意自己搭配的成果。
“这条就送给你了。你以后系领带的场合有很多,改天我再带你去挑几条。”
那条领带就这么成了明诚的所有物。
明楼说:“有成年人的样子了。”
他看着照片里明诚的脸,仍旧青涩,可看着看着,就好像忽然长大了。
照片寄了一张回家,夹在家书里。那一年,明楼因故不能返回上海过年,明诚便干脆留在巴黎陪他,明镜心里虽然不舍,终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他们多寄照片。
寒假时,明楼特意带明诚去了巴黎的著名景点,拍了好一些照片。明诚写了长长的家书,明楼也是,信与照片将信封撑得鼓鼓囊囊。
明诚指着那张入学前拍的照片,用眼神询问明楼。
明楼从他手里抽出照片塞进信封里,把封口牢牢实实粘好:“阿诚长大了,是大学生了,让大姐和明台也好好看看。”
时至今日,那条蓝色暗纹的领带早已经不知所踪,旧时的衬衫与西装外套也随着明诚身量的变化而不再合适。
往事就这么作古了,只剩下这张照片,明楼指尖触上去时,还能记起当初他给青年打领带,无意间沾到的明诚颈侧的温度。
相册里有不少合影,同样的照片也摆在了家里不同地方。
那是明楼与明诚去巴黎后,明家第一次团聚。
正值年节,明镜新添置了过年的衣服。她特意约了一位有名的摄影师,一大早就去叫兄弟三人,嘱咐他们别耽误时间。
明台爱赖床,久等不来,明诚瞅了瞅不耐烦的明楼,看一眼表:“我去看看他。”
等明台收拾妥当下楼来,明楼皱着眉训他:“总是磨磨蹭蹭,全家人都在等你。”
明镜嗔怪似地剜了他一眼,凑上前去牵明台的手:“催什么催?——别听你大哥的,就是应该好好打扮的。”
明楼一脸不可置信,明诚正好跟着明台下来,接收到他的视线,无奈一笑。
作为明家的大家长,明镜自然是要坐主位的。她牵着明台的收一直没松开过,明台自然而然就站在她左边,顺便替她拢了肩上的披风。
对于他的乖巧懂事,明镜很受用,夸他“我们明台是最听话的孩子”,明台便得意起来,挑衅般望一眼明楼。
明楼当然不会搭理他,他整理了衬衫衣领,将领带扶正。
灯光闪烁间,明楼的视线落到一旁黑暗的角落里。
明诚静静站在那儿,沉默地望向这个方向。明台的双手扶着明镜的肩,时不时还用手指戳一戳,小动作不断,这般孩子气的行为惹得明镜又好气又好笑。明楼也是静立,他没有融入明台与明镜的玩闹,只站在那里,却丝毫不觉得疏离,仿佛浑然一体的和谐。
这些画面落到明诚眼里时,他是笑着的。
明楼心里从刚才就一直隐隐浮现的缺失感忽然就落到了实处,他示意摄影师稍等,又冲角落里那个青年笑着招手:“阿诚,过来一起照。”
明诚有一瞬间的怔愣与惊讶。他圆圆的眼睛睁得老大,微微张口,又没说出什么话来。
明楼仍旧笑着,再招招手:“明家人,理应一起照。快过来。”
一股暖流就这么无声无息涌上来,似乎要将冬季的冰天雪地全部融化一般。明诚顺从地走过去,与明台分立在明楼两侧。
手臂相触的时候,明诚能感觉到明楼隔着衣物传来的力量感,那是无数次都让他莫名心安的感觉。心底的暖意渐渐蔓延开来,一直爬上他的唇角脸颊,他望向镜头,缓缓勾勒出一个笑。
再往后翻,私照就不怎么多了,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他们私下不常照相了。留存下来的就更少,翻来翻去,能找到的最近一张,应该就是阿香嫁人那年和她一起的合照。
真要说照片,其实真不少。明楼做了新政府的官,公开场合的照片自然少不了。那时,南田洋子不知从哪儿得到一张偷拍的照片,汪曼春说,“铜墙铁壁”。
在他们的刻意伪装下,旁人或许是真觉得明楼与明诚貌合神离,他们之间有了裂口。然而,每每有明楼出席活动的照片刊登在报纸上,身后不远处大多会有明诚的身影。大概,这也能称得上另一种意义的“铜墙铁壁”吧。
只是,旧报纸上的照片自然是落不到明楼手里的,潜伏那段日子似乎没留下什么痕迹。
明楼有些遗憾,他甚至有一种想效仿黎叔的冲动,将过往的报纸全部买回来,借以扩充手中的这本相册,弥补那段空缺的岁月。
小祠堂桌上那张合照依旧立在那里,明楼放下相册,将合照拿过来仔细端详。看着看着,他又把冰凉的玻璃相框贴在胸口,紧紧的,试图用自己滚烫的胸口去温暖它。
明楼的指尖再次隔着玻璃触到相片里的人脸时,已经不那么冷了,照片里沉默的影像似乎多了一分活气。
门外有脚步声渐近,明台轻轻叩响小祠堂的门。
“大哥,该吃晚饭了。”
明楼应了一声,停顿了几秒,脚步声才慢慢远去。
明楼将相框放回原处,又收拾好那本旧相册,依旧锁到密室里去。离开前,他无声地与小祠堂里的牌位交流了一会儿,尽管他知道不会有回答。
落锁的一刹那,明楼把自己的执念一同锁进了时光里。
他忽然觉得,旧报纸也没那么重要了,他不愿做刻舟求剑的事。
他找到了船上的记号,却找不到水里的剑;他找到了褪色的旧照片,却找不到照片里的少年。
可那又如何呢,即使不再拥有,他也始终不曾忘记——这大概,是他余生里唯一能做的事了。
记忆仍鲜活着,如同他的心,仍跳动着,如同他的血,仍流淌着。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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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带私货,安利河图《刻舟求剑》。